黎亦歡握住雲英的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
她行至窗前望向庭下,月輝散在松枝積雪上。
“從始至終我與他,不過是劉相、襄王與陛下間唱的一場戲。隻是我自己,竟然把假的做了真,對不該期待的東西生出了妄念。做戲子的,愛上戲中之人,怎麼不是一種萬劫不複。”
她随手端起了案上的酒盞,當空的那點明亮映在杯盞裡。
深深吐出一口氣。
“将軍身在其中,也許不知。将軍遇刺那夜,周子憂就如瘋了一般,屬下在一旁看得真切,周子憂對将軍的在意絕不是作假。”
黎亦歡的眼神始終空蕩蕩的。
“阿姊,一個人倘若為你付出了無數片刻的真,可最終站在了你的對面。那這些片刻,現下都會變成飛向你的利刃。
她自嘲的哼笑出聲:“還是這些片刻,本也隻是為了這最後蟄伏待機。”
雲英望着眼前滿臉疲憊的她,也不知再說什麼才能撫慰她此刻的心傷。
這些年的刀頭舔血,她一直以兇戾堅韌示人,其實内裡最是柔軟,對身邊所有人都極好。
“林間最兇猛的野獸,在撲殺獵物之前哪個不是溫柔乖巧。就如這世間所有的負心人,必然是極會僞裝。”
她緩步走向刀架處,視線落向那把松石鑲嵌的匕首,便是當日中秋他為她打的那把。她取下它來,倏地用力拔出,刀尖一晃又送入刀鞘。
“如果真有那一日,我定親手料理。”
“現下……”
臘月休沐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春日早早便蟄伏在了這重重冰封之下。
臘月一過便是正月了,年節下朝中的大小宴飲不斷。皇帝眼前炙手可熱的衛府,自然迎來送往熱鬧非凡。
黎亦歡自小就不喜這些場面事打發傅峥喜鵲應付,自己偷偷讓将軍府廚下做了胡餅羊肉送去了早早入京的考生宿處。特意盯囑,隻說是京中的女商富戶,希望沾沾各位女弟子們的喜氣。
馬車相交,穿過熱鬧的街市,四下嘈雜一片。
車停住在西市坊前,黎亦歡和雲英從車上下來,一身胡服襯的她利落明媚。
車子向着偏巷走,她自己步行走進了長安城中學子們常常落腳的亨達客棧。
一進門擡頭張望,院中四處塞滿了學子,倚着欄或是坐在酒桌上三五成群,手中具是持着書卷,嘴裡念念有詞。
夥計熱情的迎向前來:“娘子,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哎呦,那可真是不巧,小店年前就已滿客了。”
“滿客?這距離春闱少說還有兩個月,今年大家怎麼來的這樣早。”
“娘子您二位有所不知,今年春闱與往年大不相同,除卻每年都循的常例還會加開女子恩科。這麼一來考生就比往年多了不少,這個中傳言也多,許多外地的考生害怕再生變數也便早早出門以防不測。”
“什麼傳言?”
“天子腳下,這小的可不敢妄言。”
雲英瞥見夥計的面色,從身上掏出二兩銀錢放在櫃上。小二立馬換了面色,滿目堆笑的奉承起來。
“謝您的賞。無非就是些會擠占尋常考生名額、或是考卷對尋常舉子會更苛刻些的話。”
“那你這店中前來趕考的女弟子可多?”
“多、多啊。這女子恩科還是本朝頭一遭。女弟子入京,小店能收納她們那是頂有福氣的地方。”說完還神秘一笑沖着雲英。
“您身邊這位娘子也是來趕考的?”
雲英勾勾嘴看向黎亦歡面上:“你怎麼知道?我們娘子,那可是才高八鬥當世奇才,今年這恩科定會一舉奪魁。”
與店小二饒舌兩句,兩人在客棧中尋了一間二樓的雅舍坐了下來。
不遠處的廂房裡傳來了一男一女的撕扯吵嚷聲,一會功夫門前就裡裡外外的堆滿了向内張望的人。
雲英搖搖頭:“不知是該說娘子算的準、還是娘子惹來的禍端,我們到的地方總是如此熱鬧。”
黎亦歡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向人群處揚了揚臉,雲英立即起身過去從人群中穿過,一把抓住男子揚起的手。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也敢管我教訓家眷的事。”
“家眷?你可有憑證?”
“我有婚書!”
“在何處?取出來讓各位同窗一觀?”
男子的言語開始有些斷續,顯然是有些緊張。
“我是幽州人出來的匆忙,婚書并未随身攜帶。你是誰啊小娘們,敢管爺的事?”雲英反手擰過他掙紮的胳膊。
“即是沒有憑證,光天化日聚衆行兇?要不要我去京兆尹衙門,叫官差來替你辯一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