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依舊不住的飄着,偶有幾片落入室内化成一片水漬。窗前的方寸,被天光映的格外明亮。
周子憂讓小唐将文書軍報盡數取來,堆在黎亦歡的案上,自己便斜倚在火塘前翻動着書卷。
侍女們都各做各的事去,将軍府鮮少如此靜默。兩人就這樣坐着,突然來了興緻黎亦歡取了琴來。
對着窗“長相思,摧心肝。”
她纖長的手指撫動着琴弦,望向庭前那棵依舊青蔥的松。
“從前沒見你扶過琴。”他停住筆,擡眼尋着琴聲的方向。
“小時候還在黎家的時候學的,先生說于琴一事上,姐妹兄弟間就我最沒天賦。”
“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了。那時太學裡都傳,黎家娘子們的琴最有風骨。”
黎亦歡勾勾嘴,冷笑了句。
“當年黎家長兄忠魂長埋北國,屍骨未寒便張羅着送遺孤入宮,引得天後屬意先皇賜匾。黎家,自然是左右逢源的風骨。”
一曲長歌正到激烈處,曲調聲量都飛揚起來好似千軍萬馬迎面,窗外北風好似也配合着屋内的調子飛旋。
他望向撫琴的人,柔聲安慰。
“當年黑河一役,打的甚是慘烈。若不是黎伯父奮力相抗,如今的北境諸州半數怕是都難保全。等來日北境事了……”不等他将話說完,黎亦歡便出言打斷。
“先安平伯,便是在那一役中殒身的吧。”
“當年舅舅和伯父恰在黑河兩翼具是先太子麾下,本是大勝的局面,卻不曾想兩人最終都沒能回來。”
“安平伯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周子憂面上原本起伏的嘴角倏然一頓,半晌未見做聲。滞在半空的筆尖一亂,手下的絹紙上留下一片污糟。
黎亦歡望向周子憂,平靜的面色唯獨眼下一片冰涼。
他置下筆,掀過絹紙,淡淡開口。
“當日梁州案發之時,你定是知道了李因的身世。自然也知道軍中内衛是何時察覺此事,又是何時将此事承報給先帝的。
後來便有了援軍遲延,右翼重創數萬将士殒身北境。至于其中到底發生了何事,現已無迹可尋。”
“那可是你親舅舅,世子與殿下就沒想過細究當年之事?”
周子憂遲延片刻:“所以衛府以為呢?”
他眉頭微微蹙起,擡眼幾分惱怒直對上黎亦歡冰涼的眼睛。
“先帝早逝,而後天後臨朝,如今又有今上,時移事易了。且戰場之事本就瞬息萬變,援軍何時到?是否遲延,為何遲延,誰能做保?為了一筆糊塗賬的仇,卻牽連起前後幾代如此多的人的性命,我襄王府絕不會如此行事。”
她掃動的手指陡然一沉停在弦上,曲終,目色盡落在他的面上。
黎亦歡腦海裡,不斷閃過當日在公主府上,迎陽反複向自己暗示過襄王府與朝中重臣私下往來之事。
那張屬下承報的字條。
幾日前的那些片段,山坳中的别業燈火通明,角樓處的燈籠打着劉宅的印記。
她伏在雜草之間。
馬蹄聲斷續的從山道處傳來,一男子夜半策馬而來。小厮迎将出來,轉身的瞬間那張清俊的側臉,無比清晰的向她砸落過來,心上頓時一片冰涼。
四目相對,黎亦歡看向他就如看向她的獵物一般。
周子憂起身走向她身前。
“對不住,近日軍中瑣事繁雜,北境戰況也遠沒有面上如此平靜。我一時情急話說的重了些。”
她撇過臉去不願看他。
“知道了,那世子便回吧,天色晚了将軍府就不留世子吃飯了。”
雪日的天色,總是比平日裡暗的更早一些。晌午一過就昏黑一片,黃昏時分雪也住了,府中侍女早早掌了燈屋内屋外明晃晃的。
白日裡,世子和将軍起了龃龉。世子走後,将軍的臉色就烏青一片,府中的氣氛也變的沉悶起來。
小梨不敢近身,生怕自己聒噪的性子觸了娘子的黴頭。
喊來雲英,進到内室替她更衣。門簾處的縫隙,夜風過處竟卷起松香陣陣。
黎亦歡雙目緊閉着,眉間擰起。她機械的擡起手,任雲英替她整理周身,心間亂做一團。
自從知道了周子憂的秘密,她曾無數次預想過再次相見的場景,無數次預演過該如何壓制,如數次告訴自己對待他該隻如尋常,甚至該如何利用他們間的關系直到一切落定。
可每每見到這張臉,總會讓她亂了方寸。
“将軍。”雲英的手觸到了腰間的劍柄。
她睜開眼,雲英正憂心的打量着她。
“自将軍府立,多久都沒見你帶過暗器了,怎麼今日……”
黎亦歡未做聲,緩緩将軟劍從腰間取出放在手上。劍鋒處的锃色,在燈前泛着火紅的光亮。
“其實無論如何世子對将軍之心始終澄澈,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