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一緊,擡眼向階上。昏黃之間在這張年輕豔麗的面上,劉翎看到了許多故人。太宗、先帝劉家世代視之為君視之為主的諸位帝王。熟悉的眸色之下,那是雄韬大略的帝王心計。
“陛下,先祖所為乃是君子守正,亦是為官為臣者的本分。劉家得君王賞識庇護,世代食享官祿。臣所做之事,較之先祖更是不值一提,更惶今日已然是登閣拜相深得聖恩。劉家絕不敢居功,如此大加封賞實在不妥……”
女皇目色一轉,勾起嘴角擡手在空中一頓。“閣老太過自謙了,當今天下閣老之能閣老之功這個國公都非你不可。”
夜風漸起,深長的永巷沉寂在長夜的風蕭聲裡。一隊值守的衛士行進之間突然迎面撞上服制相同的另一隊人馬,尚未反應拔刀之間便被為首之人悉數刺中,幾聲悶哼後應聲倒地。
“快看。”一聲呼喊,飛箭一般的傳來。
城門處遙遙一望,一片橙紅的火光正從地平的黑裡生出來愈來愈亮,朝着長安城下疾馳而來。
偏殿窗前一陣夜莺啼叫,黎亦歡轉身向一旁,雲英匆匆上前眉頭緊擰着向黎亦歡遞上錦封。
伏耳過去“将軍,不出所料劉俨動了。可……”
“怎麼?”
此時,長樂宮門前密集的腳步聲響起,
“右威衛,以元夕城中防衛不足的名目持敕令夜叩城門。”黎亦歡擡眼,原本沉寂的目色陡然浮起焦灼。
“右威衛?已經進城了?”
“尚未,城門傳來消息,大軍正在門前等待核實。将軍,如今劉俨的人已被我們放入宮城,原本是關門打狗,可如今形式……”
黎亦歡隻覺得眼下一陣幹澀,閉目之間,女皇和劉翎的對談仍在繼續。
女官入殿向上承報,女皇拆開錦封一掃眉間微動。
黎亦歡抑制着有些亂了的呼吸,腦海中飛速翻轉着此前的一切。來的這樣快,難道右威衛已然發生嘩變要借今夜之局逼宮嗎,可先前十二衛中從未有異。劉俨身邊的内衛,也從未偵知劉家與右威衛有牽連之兆。
難道是空城之計嗎?
先前為今夜之變,長安城内秘密集結的人馬加上内衛不過萬人,若是如此時控制劉家父子,會不會威脅到整座長安城的安危?
她倏地睜開眼,目色已然恢複平靜。
“右威衛的事疑點頗多,就算真的為劉翎而來,如今沒有攻門而入就是還有轉寰的時間。以衛府的名義向兵部通傳右威衛今夜之異,着人去城門前守着若是有變疾速通傳。”
“是。”
“襄王府呢?”
“一切如舊,世子前日回到軍中,尚未回府。”
“将軍,眼下放進來的這幾隻狗該如何處理?”
“照打不誤。”
說話間又有下屬遞來紙條,黎亦歡接過展開一看,不由得歎出一口氣來。“該來的,躲不掉。”
殿上的女皇低眸取了水盞送到嘴邊,剛抿了一口。
宮外元夕市集未散,煙花聲炸響的瞬間長樂宮外如同墨入清水,一點異動連帶着厮殺聲叫嚷聲頓時變成巨響陣陣扣動着宮門。
偏殿之内暗伏的金吾衛奪門而入,層層疊疊的堆在殿門上。
兩人上前緊貼在劉翎身後。
劉翎側目環視四下之變:“此番才是陛下今夜真想對老臣說的吧。”
女皇放下水盞,看向他依舊不動聲色。
黎亦歡立在馬上死守着殿外,火把燃燒的滋啦聲混在兵刃敲擊的脆響裡,血紅的火苗映在她臉上,血腥一點點直鑽進人的鼻腔。她目色空洞遠遠注視着宮門之外,叛軍如潮水般的湧來,又層層褪去。
她心中細細計算着時辰,混亂之中長樂宮之外的情形早已不在她的掌控。一切陡然沉寂下來,明月高懸夜風呼呼而過不禁讓人抑住了呼吸。
“臣等護駕來遲,如今宮外叛軍已清請陛下開門。”寂靜一片。
又是一句:“臣等護駕來遲,如今宮外叛軍已清請陛下開門。”四面宮牆高處上百弓弩正齊齊對着宮門方向。
“将軍。”
“開門。”
黎亦歡緊握着缰繩的手微微發顫,另一隻手死死的握住身側的劍柄。
宮門吱呀聲,在皇城層層檐角間回響着,黎亦歡心下陡然收緊了。
瞬間火光從門縫間露出,為首那人正立在馬上,血漬順着馬鬃滴落下來其上綁着一張人臉。
馬蹄不安的敲擊着宮磚周身冒着殺氣,緊接着是那雙黎亦歡無比熟悉的眉眼。
一口氣從胸腔上翻湧出來,她卸下力松開劍柄。
滔天的火光之間,周子憂那雙眼睛正穿過人群向她直追過來,四目相對間無名之物在眼底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