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司獄穿着洗得發白的布衣,面容清瘦,正在水井裡打水。看見來人先是一愣,他不認識謝隅幾人,卻知曉衆人衣上的狻猊暗紋。
他蓦然拱手道:“幾位大人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
梅月微微一笑:“司獄大人,我們此次前來是想向您打聽白銀失竊案的線索。”
孫司獄将幾人請進破舊的小屋,“大人想問什麼?下官定知無不言。”
燭燈點燃,屋内僅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和木窗,灰泥砌成的竈台歪歪扭扭立在牆邊,周圍堆着柴火。
一行人在屋内詳談,秦悅則随便尋了個借口在門口透風。
她蹲在牆角一窪貧瘠的菜地裡看青菜,眼神追随土裡蛄蛹的小蚯蚓移動,順手拔了幾根青翠的雜草。
可惜司獄夫人不在家,不然知曉方才惡語相向的是暗閣中人,多半會被吓暈。
她想到那枚被搶的梅花玉簪,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庭院木門扉“吱呀”一聲打開,秦悅聞聲望去,一位布衣婦人挽着菜籃子走進小院。那婦人身形微胖,面帶慈容,雙鬓微微斑白,眼角有幾道淺淺的皺紋,顯露出歲月與操勞的痕迹。
她瞧見蹲在角落的秦悅,神色略顯驚訝,很快便微笑着向她欠身。
秦悅有些迷惘地回了個禮。那婦人也不多言,像是習慣了家中來客,她徑直走進小屋。
“不知今日貴客來訪,臣婦招待不周,這便為大人們沏茶。”
聲音很陌生,聽上去年紀要比和她搶簪子的女子大許多。
秦悅起身朝屋内望去,那婦人正在竈台忙活,粗糙黝黑的手朝竈膛扔了幾根柴生火。目光上移,她臉色蠟黃,眼角處布滿絲絲縷縷的細紋,想來是跟着司獄過了多年清貧的日子。
但秦悅很确定她不是搶簪子的夫人。
真是奇了,既然這位樸實無華的婦人是他妻子,首飾鋪那位嚣張跋扈的又是誰?
梅月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與她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互相點了點頭。
“幾位大人,下官知曉的情況就這些了。”孫司獄歎息一聲,“十萬兩白銀丢失,苦的還是西河村百姓。下官也隻能略盡綿薄之力。”
他用袖子擦了擦桌上灰塵,露出微微磨損的袖口,全身上下無一不彰顯着赤貧。
幾人環顧四周,也未在家中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從破損的牆壁到搖搖欲墜的朽木桌椅,到處都顯現着節儉之風。無奈之下隻能暫時先行離去,再做打算。
離開小院,三人決定去附近茶鋪蹲守,待天黑觀察孫司獄會不會有所行動。秦悅無處可去,便也随他們一道。
梅月選了個臨窗的位置,窗棂半開,正好斜對着孫司獄家。
秦悅挨着她坐下,謝隅和陸眠則坐在對面。桌上擺着幾盞清茶,茶香袅袅,混着街市上飄來的煙火氣。
秦悅輕輕抿了口熱茶,“梅月姐姐,你覺得那夫人與司獄是何關系?”
先前她先入為主,覺着是司獄的妻子才敢如此嚣張,可如今看來,或許是親戚也不一定。
梅月倒是毫不避諱:“必然是外室。”
“你為何如此肯定?”陸眠顯然被她的話驚到。
梅月眼簾漸漸垂了下去,似乎陷入某種回憶,良久才道出一句:“直覺。”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于她而言是不好的回憶,好奇卻不敢問。
秦悅想了想,喚醒系統。
劇情進行到這一步,她與梅月的交集已經較為深入,應當能調出她的人物檔案了。搜索欄輸入名字後,果然出現了一長頁人物信息。
她聚精會神盯着面闆上的小字,神色一凝。
原來,梅月沒有個好父親。
她的生父是個賭徒,每每輸了錢便會買酒喝得酩酊大醉,繼而對她娘拳腳相加。梅月母親身體羸弱,隻能默默忍受這些無休無止的暴力。
幼年的梅月常常蜷縮在木桌底下眼睜睜看那些血腥畫面,恐懼卻無能為力。
後來梅月父親與同鄉去了附近都城行商,攢下一些積蓄。然而,他歸鄉後第一件事不是将妻女接去享福,而是決意休妻。梅月母親誓死不從,父親便索性在城裡養了個外室。
秦悅翻看資料的手一頓,原來這就是她對外室極為敏感的緣故。
她繼續往下翻。
礙于村裡人的眼光,梅月父親白天扮演慈夫惠父,夜晚卻駕着馬車進城陪伴外室。直至有一日,外室帶着襁褓中的男嬰上門示威,梅月母親急火攻心,氣絕身亡。
那一夜,她被多年積攢的仇恨蒙蔽了雙眼,趁醉酒手刃了生父與外室,随後連夜逃離寒杵山。逃亡途中幸得貴人相助,才得以擺平此事。至此,村裡再無人知曉她的下落。
投影闆關閉。
秦悅瞟了梅月一眼,她一反常态的沉默着喝茶,似乎心事重重。幼時目睹家暴與出軌,必然對她心靈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她突然想到燈會時扶光說自己的心上人比他年長五歲。
“梅月姐姐,你今年多大了?”
梅月被她這突然偏了十萬八千裡的問題問得怔了半晌,“二十七,怎麼了?”
正好比他大五歲。
不過,二十七歲在這個時代還未成婚完全可以說是罕見。畢竟姑娘及笄就可以談婚論嫁了。
碰上那樣一個爹,對愛情失去信心也情有可原。
“沒事。隻是想到扶光說的一些話。”秦悅笑道。
梅月頓了頓,垂眸盯着捂在手裡的熱茶,“扶光……他是個好人,說實話,我非常欣賞他。”
秦悅托着半邊臉,看向謝隅:“那不如讓王爺給你們二人賜婚?”
“什麼?”梅月臉瞬間漲紅,趕緊擺手道:“不行不行。我不想嫁人。”
“不必緊張,我隻是玩笑話罷了。”秦悅笑着拍了拍她肩膀,“婚約之事肯定要你二人親自決定的。”
陸眠倒是對她這話來了興趣,“向來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小姐的見解倒是獨特。”
秦悅笑而不語。
她畢竟與他們不是同一時代的人,思想當然會存在差異。
謝隅托盞的手微微一滞,目光盤旋在秦悅淺噙笑意的臉上。她正朝着梅月方向側首,小巧精緻的鼻梁上還映着一塊從半開窗棂裡透進來的光點。
方才那道心聲,和之前殺裴憲時聽到的有些相似。
她身體裡住着另一個人。
正注視着,秦悅似乎注意到他長久未移的目光,回過頭來與他對視。
光柱中飛揚着細絮,她長睫上灑落着一層金光,那雙晶瑩如朗星的杏眼裡裝載着她獨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