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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關懦到車禍為止的前二十多年人生,最合适的應該是“無趣”:無趣地出生,無趣地長大,無趣地獨立……截止到事故之前既沒曆經千難萬險也沒活得轟轟烈烈,成長之路堪稱平乏。
但在心事萌動的青蔥時代,她這樣的人、她那比溪水還要涓緩的生活也曾有幸被一顆巨石蕩出過浪潮。
震蕩關懦少年心緒的那顆巨石叫桑蘭司。
通俗點兒說:桑蘭司是關懦的白月光。
表白過,但是失敗了的那種。
熱烈的陽光,雪白的病房,調高的床頭,關懦靠躺着,臉上幾乎沒有表情,看上去非常淡定——隻有她自己知道,沒有表情不是因為内心平靜,而且因為蘇醒才過去一天,她的面癱還沒來得及恢複。
“你剛醒,最好别吹太多風。”桑蘭司走到窗邊。
關懦的視線無意識地追随她的背影看去。
明烈的光線籠罩着,從床上的視角可以看到桑蘭司的襯衫顔色由淺薄變得更加通透,像一層懶得敷衍的樹影,一擡起手,肩、背和腰後的輪廓統統清晰地顯映出來。
“……”關懦一聲不吭地把視線又挪回到了床單上。
隔絕了窗外的風,病房變得更加安靜,唯一的噪聲來源就隻剩下病房門外,外面時不時有人經過,傳來遠遠的交談聲,關懦渾渾噩噩的,腦子裡全是漿糊。
桑蘭司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來探病的?誰通知她的?
為什麼?她們什麼時候有過交情了?
空氣中彌漫的不知是寂靜還是詭異,難以挑明的沉默似乎讓室内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個點,關上窗後桑蘭司就沒再有别的動作,背對着窗沿靠着,微微歪頭,似在等關懦的回複。
關懦心底突突地跳着,病瘦的臉被陽光映照着,視野都模糊了。
該怎麼回,打個招呼?同學好?
就在她頂着巨大壓力準備開口時,桑蘭司的腰忽然離開了窗沿,“蔣醫生說你丢了一小部分記憶,要慢慢才能恢複?”
關懦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點了下頭。
說話間,桑蘭司回到了病床的另一側,她把一旁的椅子拉過來,因為身材比例太過優秀,坐下後兩腿交疊着非常惹眼,像美術院校裡的模特。
“那還記得我嗎?”桑蘭司問,口吻和剛才一樣,端雅清澈,但聽不出情緒。
“……”
兩廂對視,關懦輕吸一口氣,虛弱而緩慢地搖頭:“抱歉,不記得了。”
病房頓時陷入寂靜。
桑蘭司依舊是疊腿坐靠的姿勢,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直直地凝視着關懦。
她的眼瞳顔色很淺,在明烈的光線下顯現出琥珀一樣的細膩質感,雖然眼神的穿透力被削弱了幾分,但關懦還是被盯得非常不自在。
失憶這樣的爛借口任誰都會心虛,更何況關懦從來就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
但隻要用一句失憶就能揭過學生時代的那些舊事大大避免社死的風險,她由衷地希望老天能對她好點兒,别淨逮着她這一隻倒黴鬼往死裡薅。
“你說,你失憶了?”桑蘭司語氣不明地又重複了一遍。
關懦:“……嗯。”
桑蘭司眼睛輕輕地眯了下,似乎是在确認她話中的真實性。
關懦輕吸半口氣,擡了擡瘦削的下巴,以示态度。這動作體現在她身上既不輕松也不連貫,明顯比正常人僵硬。加上她過分清瘦,眼眸中沒多少靈活的神采,看起來完全是一副重病難醫的樣子。
就連一開口,聲音也是悶悶的:“真的。”
想來但凡是個腦子沒被驢踢過的也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兩道目光無聲地對峙着,好半天,桑蘭司終于淡淡地嗯了聲,收回視線,轉頭把櫃台上的紙袋拿過來,抽出裡面的一樣東西。
“影響生活嗎?”半低着額,桑蘭司問。
可能是錯覺,關懦感覺桑蘭司對她的态度貌似一下子冷了許多。
關懦看着她手上的動作,遲緩道:“應該,不影響。”
她注意到桑蘭司拿出來的是一封薄薄的文件袋,袋邊有泛色的痕迹,想起剛進來的時候桑蘭司說證件都在袋子裡,也就是說包括這份文件,袋子裡的都是她的個人物品。
可她的東西怎麼會在桑蘭司那兒?
有滿腹的疑惑但找不到合适的開口方式,關懦想了想,靠在床頭試探着問:“我們認識?”
桑蘭司拆着文件袋的封線,不輕不重地回應,“我們是校友。”頓了秒,她擡眼,補充說,“高中,大學,都是。”
“……原來是這樣,”關懦裝傻,笑了笑,“謝謝你來看我。”
桑蘭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關懦在她的注視下維持着笑容。
桑蘭司的目光往下挪了兩寸,關懦順着看過去,手指一蜷,主動解釋說:“手還有點僵,也需要恢複。”才不是緊張的。
“剛才不是挺靈活?”
關懦腦子裡打了個岔兒,想到桑蘭司說的應該是剛才進門的時候看見她活動手指了,便解釋說:“護士說,沒事要多多活動骨關節,有助恢複。”
桑蘭司随便地點了下頭,大概對關懦的事也不是很感興趣,話頭一轉,問:“能握得住筆嗎?”
話題跳得沒頭沒尾,關懦道:“筆?”
就看見桑蘭司兩三下把文件袋拆開,從裡頭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道:“有份文件需要你來簽字。”
……?
關懦剛複工不久的腦子開始不夠用了。
車禍醒來,跟她毫無交情可言的桑蘭司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自稱是她校友,還拿了一份文件要她簽字?
關懦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遺漏了什麼重要信息,興許桑蘭司和她三年前發生的車禍有關,所以才在她蘇醒後第一時間趕過來商量事故糾紛和法律責任?
但因對車禍沒有半點印象,思來想去關懦隻好望向桑蘭司,疑惑地向對方詢問:“什麼文件?”
桑蘭司從袋子裡抽出支筆,連同文件一起遞到她面前,淡茶色的眼中毫無波動,啟唇道:“離婚協議。”
?
關懦一愣,大腦瞬間陷入了空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