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定義的角度看,把年少時期喜歡上的第一個人稱為“初戀”的行為非常流氓及可恥,畢竟初戀的前提是彼此要戀過,而暗戀最多隻能算是一場單方面的沒有結果的自嗨,某種程度上來說和幻想沒什麼區别。
不過暗戀也并非時時刻刻都沒有結果的,比如關懦,起碼她還收到過一封正兒八經的拒絕回信……聽上去好像更悲劇了。
那是同班以來關懦第一次和桑蘭司正式的面對面談話,不是為了交作業,周圍也沒有别人。
天是藍的,風是熱的,長廊的一頭到另一頭被爬牆虎藤蔓的綠色陰影所包裹,教室外脫皮的牆上不知道被哪位詩興大發的學生洋洋灑灑地題了一首有關畢業的詩,落款是無名氏。
大詩人的字迹太過飄逸,以至于關懦根本記不清上面寫了什麼内容,她能記得的隻有那天綿熱的風,還有桑蘭司校服上的白色與藍色,那是她對于高中三年的最後印象:
“抱歉,我有喜歡人的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轟然擊碎十八歲的少女心,将呼嘯而過的青春時代壓縮成一張薄薄的照片,連回味的機會都沒留。
當天晚上關懦在和黎姨的電話裡哭得抽抽噎噎,黎姨問怎麼了,關懦揉着那封拒絕信哀傷地說畢業了,她舍不得班上的同學。
黎姨詫異:“你不是說在班上沒什麼朋友?”
關懦一抿嘴,眼淚嘩啦啦又下來了:“就因為沒什麼朋友才傷心……”
總之那一晚極少掉眼淚的關懦哭得很是肝腸寸斷,後半夜她甚至邊哭邊爬起來把手機裡桑蘭司的微信給删了——開學班主任在群裡讓班長幫忙核實家長名單,關懦用自己的号偷偷加的,留言備注是:同學你好,我是關懦媽媽。
關女士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微信号,ID叫worm,頭像是一隻爆笑蟲子。
删除微信後關懦單方面進入了封心鎖愛的戒斷期,暑假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打開《西遊記》,立志成為一名年紀輕輕的得道高僧,戒嗔,戒情,戒傷……直到九月份大學報道,關懦百煉成鋼的佛心頃刻間破碎成渣渣。
起因是正式開學那天同宿舍的室友聽說學校對面新開了一家粥鋪,拉滿三個朋友進群第一單打半價,關懦連校門位置都沒摸熟就被拉進了“AAA美院北門美味藥膳粥微信②群”。
老闆娘在群裡發公告說當天的折扣名額已經滿了,遲一步進群的吃貨們表示無法接受,滿屏地刷“阿姨求撈撈”的表情包,一群亂七八糟的消息裡關懦突然發覺有個群成員頭像有點兒眼熟,她盯着成員列表看半天,不信邪地點進對方的朋友圈,瞬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朋友圈背景很熟悉,是她們高中校圖書館西北角的一扇碎花窗戶。
她之所以能把這扇窗記這麼清楚是因為窗戶正對面就是圖書館單獨留出來的一間畫室,高三壓力太大的時候她沒事就躲去那裡畫畫,畫累了一擡頭就能看見一片柔和清新的光影,也算是枯燥生活裡為數不多的調味劑。
畢業前發現桑蘭司把朋友圈背景換成碎花窗時關懦還竊喜了好一陣子,欣喜于桑蘭司或許和她有一樣的愛好和審美,而現如今再撞見她眼前隻有一黑。
完了。
怪也隻能怪美院太小,打那以後關懦總能在學校的各個場合偶遇桑蘭司:公開的大課、傍晚的操場,考試、社團、自習室……甚至包括女生宿舍樓裡的電梯。
暗戀是一件叫人難以自控的事,哪怕被當面拒絕過、哪怕明知道對方對自己無意,但當距離越近,近到一間教室裡的前後桌,樓梯轉角擦肩,電梯門開四目相對,對喜歡和沖動的感知便越清晰。
關懦曾以為青春年少的愛慕終有一天會随着時光的流逝而消散,可事實證明時間的意義對她而言僅僅是一串數字,無論十八歲還是二十八歲,目睹桑蘭司笑容的那一刻,震響在胸膛裡的心跳都騙不了人。
——即便這段感情甚至擔當不起一句“初戀”,她還是得承認:就算腦子被車撞壞了,她還是喜歡桑蘭司。
“你,笑什麼?”關懦讷讷地問。
桑蘭司坐在離床畔隻有一米的位置輕輕一挑眉,沖她道:“不可以?”
……什麼呀。
關懦的心髒跳得有點快,不,是很快。她匆忙把臉扭回去,隻留給後頭的人留下她的後腦勺,和一截白生生的脖頸。
不管了,反正桑蘭司又不喜歡她。
午後的太陽照進病房,為關懦清瘦的身形鍍上一輪模糊的幻光,溫暖中病号服的顔色也變得不清晰了,白與藍虛晃成一片,随着呼吸蒸騰和起伏,像極了某個長風灌過綠廊的夏天。
桑蘭司有一下沒一下地劃着手機,亮起、熄滅,再亮起,再熄滅,重複着打發時間。
過去不知多久,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一條新消息。
【簡野:人呢?】
-
住院部十樓的外窗開在走廊靠西的盡頭,這會兒外頭正熱,窗口有風,站在窗台邊往下看就是停車區,大下午停得滿滿當當的。桑蘭司眯眼找到一個合适的位置,進車倒車都很方便,就是車位比較搶手,明天早上估計得拼一拼人品和運氣。
耳機裡簡野還在追問:“小福說你連夜買火車票回去的,什麼事啊,這麼着急?主辦方那邊還沒結束呢。”
桑蘭司挽了下被吹散的耳發,心不在焉地說:“家裡煤氣忘關了,我怕房子炸了,回來看看。”
“哦,”那邊硬邦邦地問:“炸了嗎?”
“還沒,下次一定。”
簡野:“……”
桑蘭司很有幸擁有一張萬人迷的臉,但不幸的是她同時還生着一張歹毒的嘴,簡野身為其密友兼老闆兼飯搭子兼昔日同窗深受其害,每當有人被這張風姿綽約的臉所迷惑她都很想端盆狗血狠狠潑上去給對方下下頭,無奈桑蘭司此人實在太會裝,且對形象外毫無漏洞,完全是隻披着美麗皮囊的妖孽,慘遭迷惑的人不在少數。
“這次的項目轉化不錯,主辦方想在活動結束之後回去約你吃個飯,你考慮考慮?”
桑蘭司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沒空。”
簡野啧了聲,笑聲在電話裡格外蕩漾:“你說實話,是沒空還是想躲着人家?”
桑蘭司懶得搭理她。
“不是我說你,人主辦方的小公主長得好看還嘴甜,約你一頓飯約八次了,你好歹給點面子正眼看人家一眼……”
簡媽媽絮絮叨叨苦口婆心,桑蘭司這種一公開露面就招蜂引蝶而又不負責任的惡劣行徑嚴重危害桑野工作室的未來發展,作為老闆她要狠狠譴責。
天氣好,桑蘭司心情不錯,陪她插科打诨:“怎麼,太受歡迎也怪我?”
簡野沒繃住,笑着罵她要點臉。
忽然,電話那邊沒動靜了,簡野喂了兩聲,“你還在聽嗎?”
“先等等,有點事。”
桑蘭司摘下耳機。
屏幕彈窗點開,是黎助理剛剛發來的消息:【桑小姐,請你暫時别跟關懦透露關總的病情。】
外頭飄進來一陣風,桑蘭司離開窗台,站到角落,皺眉發過去:“你們打算一直瞞着她?”
過去幾秒,那邊回複:“關懦剛醒,關總希望她能好好修養身體,等三個月後手術結束再告訴她也不遲。”
“如果有意外呢?”
“關總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
别人的家事,輪不到外人來管,桑蘭司擰着眉頭回了句“知道了”。
消息結束沒多久簡野的電話又追過來,這回接通後她的态度正經許多,沒扯那些有的沒的,隻問桑蘭司遇上什麼事,桑蘭司說沒事,簡野讓她少來。
“我還不了解你?以往哪次不是你追着工作跑,這回活動還沒結束你就沒影兒了,這可不符合你在業内的好形象,小心奇星那幫人在背後偷偷戳你脊梁骨。”
“奇星又找你麻煩?”就這一會兒桑蘭司語氣就變了。
但簡野沒覺得有什麼,鹭圈的盤子就這麼點大,同吃一碗飯少不了要為資源起争執,更何況奇星和桑野作對也不是一天兩天,老對頭打架能整出什麼新鮮事,當然是起承轉罵街。
“這次的項目被我們拿走把那邊兒氣得不行,聽說這兩個禮拜天天開大夜會,估計順便也下了點兒水,昨晚酒局上我聽了一耳朵,無非還是那些舊新聞,過兩天就沒影兒了。”
話題跑得有點兒遠,簡野緊急拉回來:“聊跑了,說正經的,你着急回去幹嘛了,真不用幫忙嗎?”
“沒什麼。”
簡野正想說那就好,就聽見桑蘭司接着平靜地陳述:“關懦醒了。”
“誰?”她愣了下。
桑蘭司重複了一遍。
一下子,那邊沒了動靜。
半天,話筒裡的聲音重新響起來,“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