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
“那你現在……”
“在醫院。”
果然,簡野輕輕歎氣,否則桑蘭司這個工作狂怎麼會把手頭的事幹到一半就扔下跑路。
“這麼重要的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和你沒多大關系,告訴你也沒什麼用。”
桑蘭司雖然毒舌,但工作以外說話總是不急不緩的,好像什麼事都不在乎、什麼事她都能一個人扛下來,簡野摸不準情況,又怕她情緒不好,斟酌着問:“棘手嗎?”
桑蘭司:“你指哪方面?”
“當然是怕找你麻煩啊,”簡野壓低聲音,“我記得事故在當時就了結了,應該沒有後續糾紛吧?”
桑蘭司冷冰冰地說:“就算有也該去找開車的那個。”
簡野一聽就知道她此刻臉得有多臭,立刻嬉皮笑臉地哄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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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簡野打完電話剛好快到護士提醒的活動時間,桑蘭司沒在外多逗留,回了病房。
關懦已經自個兒靠床上活動胳膊了,靠着床頭,左右兩條手臂擡了又放、放了又擡,給自己忙得臉色煞白煞白的。見桑蘭司進門,她很快把兩隻手都放下,客氣地笑笑:“桑小姐,電話打完了。”
“嗯。”
桑蘭司走過去把手機擱下,調整了下襯衫袖口,對床上道:“伸手。”
“啊?”關懦仰起頭,眼神懵懵的。
桑蘭司看向她剛才上下折騰的兩條手臂,道:“你複健的姿勢不對。”
“……”關懦回過神,眼睫飛快地動了下,“不用了,明天轉康複中心,有專門的複健課,我明天再學。”
“疼是因為肌腱退化,你剛才扯到了肩袖,如果不及時拉伸至少要再疼半個小時。”可能是平時一直都是這種冷淡的說話方式,哪怕桑蘭司已經很有耐心,一開口還是缺乏點人情味兒。
臉上都白得冒冷汗,再嘴硬說不疼就是純扯淡了,但關懦低下臉,一時半刻還是沒接話。
病号服的布料比較硬,衣服撐起來顯得關懦更瘦削,從略高的角度能看見她脖頸下兩段細長的鎖骨,蒼白的肌膚上浮着一些異常的紅,大概是被衣料磨的,有些紮眼。
和病人拉扯是件很頭疼的事,語氣輕了對方不聽,語氣重了又像是在欺負人,而關懦身上那股子病怏怏的氣質更加重了這種即視感,桑蘭司什麼都不用做,光在邊上一言不發地站着也像在欺負她。
僵持半晌,桑蘭司往床邊靠近一步,放低嗓音,問:“你打算一直忍着?”
——皇天,簡野聽見她用這種語氣說話一定會往她腦門上貼黃紙找人跳大神。
溫柔手段很頂用,關懦臉頰輕輕抿起來,眼神微微閃爍,嘴上雖然慢慢地說着也沒有多疼,但還是乖乖把胳膊伸了出來,“……怎麼拉伸?”
關懦如今單薄得驚人,從手腕到肩隻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點肉感,整條手臂能像玩具似的輕松掂量起來。
拉伸需要從背後進行,調整好角度,桑蘭司在偏後的位置提醒:“放松,肩膀打開點,别用力。”
手底下僵硬的肩就象征性地往下沉了……半寸。
桑蘭司差點被氣笑:“手臂也打開。”
……要求好多。
關懦臉又要燒起來。
她用力地克制自己的心态,告訴自己這隻是普通的複健,換成别人也一樣。可桑蘭司離得太近,兩人間的距離比抽筋那會兒還要緊密,如果不是有意識地避嫌給後背留下些間隙,關懦幾乎是半靠在她懷裡。
“如果你覺得别扭,可以叫護士過來。”桑蘭司在後方說。
是可行,但那就太欲蓋彌彰了。
關懦閉了閉眼,終于把肩背完全交出去。
往後傾靠的時候她以為桑蘭司會稍稍躲開,但沒有,她被穩穩當當地接住了。
白茶香不出意外地萦繞到鼻間,桑蘭司的身軀溫熱而有力,關懦聽見砰砰的心跳,怔了會兒,突如其來地,鼻尖忽然有點酸。
不是為了什麼暗戀而不得的酸澀,而是因為這是她醒來後得到的第一個擁抱——嚴格來說隻能算半個。
溫度源源不斷地貼着脊背傳來,關懦心底的某個地方忽然塌了下去。
原來自己比想象的要脆弱,無論親人、朋友,又或者随便是誰,這種時刻自己都很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
“很疼?”
“不疼,”關懦忍着問,“桑小姐,一會兒我能再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摁在她肩前的手頓了下,随後恢複正常,“你要給家人打電話?”
“可以嗎?”
桑蘭司順手把放在櫃上的手機拿過來,面部識别解鎖後翻出聯系人列表的黎助理,遞給關懦,道:“你随意。”
然而手機接過去,号碼就在屏幕上,關懦卻遲遲沒摁下撥通。
桑蘭司看了眼她的側臉,動作停了下來。
關懦沒哭,但電話也沒打出去。
關季那邊正忙着,現在不是和媽媽撒嬌的好時候。
拉伸完,又在桑蘭司的幫助下完成翻身,關懦蔫蔫地側躺在床上,呼吸聲悶在枕頭邊兒,情緒低落得非常明顯。
桑蘭司坐在一旁看手機,半天聽不見床上有動靜,終于忍不住擡頭問:“你就沒有别的要聯系的人?”
病床上的關懦給了她一點可憐的反應:“啊?”
桑蘭司放下手機,“除了家人你就想不到别人了?”
……?
這話說得就莫名其妙,除非孤兒,否則經曆這麼大的事故醒過來第一反應當然是找家人,要不還能找誰?
關懦靠着枕頭露出茫然的神色。
桑蘭司蹙眉問:“你一個朋友也沒有?”
“有啊。”
“那為什麼不打給她們?”
關懦納悶,還能為什麼?
這年頭社交軟件發達,手機号都是存進手機裡備注上姓名就了事,鮮少有人會刻意去記,她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這隻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關懦朋友的确不多,現實生活中結交的人大多是通過學校和插畫師工作認識的,交情勉強算有,但遠達不到友情的地步,自然也就沒必要主動打電話去問候。
“我沒有朋友的手機号,”關懦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摻一點假話,“聯系方式都在以前的手機裡。”
交代完,她躺床上睜着一雙清澈的大眼,好奇地望着桑蘭司,意思是:你問這個幹嘛?
桑蘭司疊腿坐着,神色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
?
關懦等了好半天都沒等到回答。
正困惑,桑蘭司撈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松開長腿站起來,然後睨着一雙漂亮得過分的眼睛瞧着她,問:“除了手機,還需要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