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府極大,除五進主院落以外,更有東西兩側各四個陪院。自正門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座石雕影壁,影壁上當中一隻鳳凰展翅,朝向一角圓月,頗有銜月之勢,周圍還附有數隻北雁陪飛,影壁四周雕花綴着琉璃花蕊,稍稍舒緩了主圖的寥廓清冷之感。天家為了長公主特設“月凰大将軍”之官,後又命翰林圖畫院的畫師繪了鳳凰銜月的畫樣交給禦用監,打造出許多鳳凰銜月的器物,專供長公主使用,比如長公主馬車上的裝飾,長公主的禮服、朝服,還有便是這獨一無二的影壁。
影壁兩側有朝向東西的兩扇門。自西側小門往裡走約二十步,右手邊便是垂花門。過垂花門後是侯府的第二進院落。甫一進入,便會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當中一方碩大高台,高台四周圍着軟繩,左右兩側各擺放兵器架,上方更有插旗————這是個演武台。這院子地闊甚廣,是将左右兩側陪院的院牆及房屋全部拆掉打通,擴成了個橫貫東西有演武高台的标準演武場。
垂花門左右是抄手遊廊,順着遊廊往裡走,可繞過演武場,到達前廳。前廳面闊五間,此處的“間”并非屋室,而是房屋梁與梁圍出的範圍,亦稱開間。前廳五間,便是當中明堂與左右各二次間組成。前廳明堂十分寬闊,用以接待會客;左右次間分别置有書桌和坐榻,無論是用膳還是品茶,亦或處理公事,都是足夠的。侯府并無分明的男外女内,又因着前廳外便是演武場,地闊甚廣,是以長公主平常處理府中内務也在二進廳房。
前廳左右兩側還有兩座平行與正廳的耳房,耳房亦有三間之闊,功能與正廳無異。兩側耳房外與抄手遊廊連接處又各有小門,通往第三進院落。第三進院有正房和左右廂房,此處便是書房和客房所在。繼續再往裡走,繞過第三進正房,便是中花園。這花園與演武場面闊相當,也是将左右陪院的院牆打通,把原本的陪院改成了東西兩個暖閣,夏可遮陽,冬可避寒。
從花園北側的一扇月亮門再往裡便是第四進主家起居的後院了。長公主和定遠侯便住在正房之中,而許琛如今暫住在廂房。後面的第五進亦是起居院落,不過一直無人居住。第五進後是後花園,以及後院仆人居住的後罩房。東西陪院的格局并無太大差異,如今隻留第三進和第四進兩側共四個陪院。
在廳房看過這半年的賬務,長公主略歇了歇,便讓素纓把一衆家仆都叫到院内。
此刻家仆府兵站滿了演武場,安靜地等候着内宅女主的出現。
長公主走到廳房檐下,底下衆人行禮,齊聲喚道:“長主。”
————“長主”,是臣民對長公主的稱呼。素纓和凝冰從小跟在長公主身邊,一直保有以前的習慣,隻稱“公主”,對定遠侯也隻稱驸馬。
此時有厮兒搬來椅子置于長公主身後,長公主安靜入座,院内除衣衫摩擦聲外再無一絲雜音。許琛站在一旁,心内大為震撼,侯府的“令行禁止”貫徹得如此徹底,足以堪比一支優秀的軍隊。侯府内院尚且如此,仲淵的百萬長羽軍又該是何等景象。
在許琛思緒亂飄之時,長公主對下方衆人說:“半年未歸,府内一切如舊,諸位辛苦。我方才清算過半年賬務人事,各位管事都做得很好,内院賞賜稍後素纓會親自執行,若有任何異議,今日晚膳之後向我回話。至于府兵————”長公主頓了頓,望向下方一輕甲繡衫男子,“張通,你自己來說。”
張通是侯府府兵領事人,軍階為正将,侯府千名府兵日常訓練及調派都由他負責。此時被點了名,張通立刻上前,行過軍禮後回話道:“府兵照例每日早晚各訓練一個時辰,内外院各崗均一個時辰輪值一次,暗衛兩個時辰輪值一次,所有府兵每月均有四日休沐,所有輪值班次均登記在冊,随時可供查閱。”
這裡張通提到的内院,是指侯府的五進主院部分,而外院則是指東西兩側陪院和侯府外圍。
長公主聽後微微點頭,又道:“休息日外出府兵,何時何事外出,去往何處,你可有登記?”
張通心内一緊,回答道:“有。”
七月初六,何人休息?去往何處?”長公主問。
張通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七月初六,是内院第六組和外院第十二組輪休,内院第六組共六十人無人外出,外院十二組共百二十人,十人歸家,八人出城,均有報備。還有兩人外出,去往……去往……”
“去往何處?”
“去往歸雁樓。”張通此話一出,饒是行事嚴謹的家仆和府兵們都倒吸了一口氣————侯府府兵第一大忌便是流連煙花柳巷。
“很好。”長公主的聲音中仿佛帶着刀,此刻偌大的侯府落針可聞,“定遠侯仁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你們,可我眼裡卻容不得沙子。涉事二人上交身份牌,永不叙用,罰十五軍棍,傷好後去懲戒所報道。第十二組組長十軍棍,扣一月月俸,停休三月。撤銷第十二組,重新編入其他組别,侯府輪值班次全部重新安排。至于張通,五軍棍,扣半年月俸,一會兒自己去領罰。”
“謝長主。”張通及一幹府兵無一人有多餘的話。
長公主向許琛招了招手,待許琛走到身邊,便調整語氣朝着衆人說:“此番我在邊關半年,經曆頗多,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十餘年前曾救我于水火的恩人。奈何恩人當時已是彌留之際,臨終将幼子托孤于我,我和定遠侯已認恩人之子為義子,今後他就是侯府的小郎君。”
一衆家仆聽言立刻行禮,齊聲喚道:“郎君。”
許琛心下明白,自己不過是臨越城外一來曆不明之人,如今長公主給自己編造出這身世,是為了自己能在府内更好生活,一時間感動不已,内心又十分惶恐,不知自己究竟是哪裡來的福氣。心中感動、惶恐、不安、珍惜等情緒交織在一起,竟不知該如何表達。
長公主捏了捏他的手,輕聲對他說:“不用怕。”
這三個字帶着無盡的溫柔和安撫,讓許琛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地,生了根。剛剛那雷厲風行處置了府兵的長公主,對自己卻是溫柔體貼,這樣一個可剛可柔的女子,讓許琛内心又生出了一分敬佩。
長公主朗聲說道:“郎君年幼,又遇喪親之痛,在關外大病了一場,有些記憶已經不清,此次我帶他回京便是讓他好好休養,現下暫住我院子的廂房,待第五進收拾妥當便挪過去,此後一切起居飲食都由凝冰安排,你們聽凝冰吩咐即可。”
“是。”又是一聲齊整的回話。
“散了罷。”長公主拉起許琛往後院走,院中衆人都安靜地散去。
這邊許琛在侯府踏實住了下來,另一邊四皇子夏翊清正在跟自己的養母柴昭媛說話。
曆來皇子都養在生母身邊,若是生母早逝或無力撫養,便大多養在皇後身邊。如夏翊清這般寄養在尚無子嗣的嫔禦宮中,是從未有過之事,因此一應禮儀稱呼便頗為尴尬。如今夏翊清雖住在臨月軒,卻依舊按照皇子對普通嫔禦的稱呼,稱柴昭媛為“昭媛娘子”。不過柴昭媛本人卻并不在意,甚至還特意去請過皇後谕,不必夏翊清以待生母之禮待她。
母子二人行過禮後便靜默無言。
半晌,柴昭媛出聲打破沉默,說道:“翊清,這是你的名字了,是你爹爹給你取的名字。”
夏翊清點頭。
有了開端,後面的話便好說些,柴昭媛說:“過幾日就要進學堂了,學堂不比我這裡,有先生管着,還有你兩個哥哥。你一定要好好聽先生的話,也要記住不要招惹你兩位哥哥。”
“是,我記住了。”夏翊清依舊沒有擡頭,隻低聲回答着。
“每日先生交代的功課要做好,你開蒙比你兩位哥哥晚,或許會慢一些,你不用心急,但是要努力,不可懶惰懈怠。進學堂之後一概吃穿用度缺什麼就同身邊人說,你隻需專心讀書即可。”
“是。”
“你如今大了,再讓内人伺候也不太方便,皇後娘娘讓鄧副都知送來一名内侍給你使喚,今後他就是你身邊人了。”柴昭媛言罷一招手,海菘藍便帶上來一名内侍。
柴昭媛其實也沒有什麼正經的需要叮囑,夏翊清生來乖巧,本就不會惹是生非,如今說了些“要聽話”、“要認真”之類的囑咐,便是想再說些什麼也不得,幹脆讓衆人各自散去。
夏翊清帶着那名内侍回到寝室,說是寝室,其實隻是臨月軒正房旁邊的耳房。不過這耳房亦有三間,且與正房之間有步道相隔,算得上是完整一室了。
到了寝室内間,就隻剩下夏翊清和那内侍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