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降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十,地點選在當初被劄達蘭侵擾過的晏城城郊。欽差到達時距離受降儀式還有幾日,馮墨儒本意是住在軍中,然其他官員卻不願同往————軍中帳篷遠沒有城中官衙舒服。馮墨儒也并未強迫同僚,隻單獨給長公主修書一封,請長公主在軍營中安排一頂軍帳作為落腳處。
馮墨儒雖然名字像個文人,但卻是個武将出身,當年定遠侯帶兵與草原部落鏖戰之時,馮墨儒瞞着父母謊報年齡進入了長羽軍。兩年後,當今天家即位登極,犒賞全軍,直到那時馮父方知自己獨子已在軍中立了戰功,當下百種情緒交織于心。馮家單傳隻此一子,馮父自是不願再讓兒子繼續在軍中待下去,便托人傳信到定遠侯府。定遠侯看到書信後立刻親登馮宅,原來這馮墨儒的父親,是定遠侯長兄許笠的開蒙恩師。
之後馮墨儒聽從父親安排,自長羽軍中卸甲,于開宇三年考中進士,因其有功勳在身,特免去外放地方,直接留京補入兵部。
曾是軍中之人,又與定遠侯有着這樣一層不遠不近的關系,長公主自然不會為難馮墨儒,在接到書信之後,便命人在自己的營帳旁立一個營帳,靜等馮墨儒到達。
七月初五,欽差一行到達邊塞,除馮墨儒及其随行仆人以外,其餘人等皆入住晏城官驿,馮墨儒則在官驿換馬之後,直奔城外長羽營。
馮墨儒在早就備好的營帳内梳洗換裝之後,便來到了長公主的營帳前,他在帳外行了軍禮:“兵部侍郎馮墨儒請見元帥。”
少頃,素纓将馮墨儒迎進帳内,而後轉身離開。
長公主今日并未穿甲,隻着一身騎裝————淡藍色窄袖短衣隻到膝上,配以深色束口馬褲和長靿靴。她見馮墨儒進來,和藹一笑:“我向來隻領軍中差遣,不曾入朝聽政,竟不知你已領兵部侍郎,如今是何官階了?”
“下官如今是左通議大夫。”
“正四品了。”長公主微微颔首,“果然還是文官晉升快些,你若還在軍中,現在怕是隻能得個七品綠衣郎。”
“下官倒是總想着能再回軍中。”
“這便絕對是胡說了。”長公主笑道,“難不成你要棄了這正四品朝官的前途待遇,重考一回武舉嗎?即便是你願意,我軍中也是不敢再收你的。如今軍中已漸成慣例,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凡家中獨子皆不許入軍營。國朝已非從前,無謂再徒增喪明之痛。”
“是,如今已大不同了。”馮墨儒躬身道。
長公主又問:“令尊可還安好?”
“家父一切都好,勞元帥惦念。”
長公主擺手,問道:“你這次單獨入我軍營,可是有事?”
“天家有密信。”馮墨儒從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送到長公主案前,随後便後退三步,立在正中。
長公主拿過密信,用小刀劃開信封。
片刻,長公主合上信紙看向馮墨儒:“天家在信中提及要重整兵部之事,你是否知曉?”
“下官知曉。”馮墨儒立刻回答。
“好,天家可對你有什麼交代?”
“臨行前天家隻告訴下官好好完成受降任務即可。”
長公主點頭道:“知道了,你先下去罷,五日後的受降儀式還需要你多多上心。”
馮墨儒應聲退下,并未多言。信已轉交,此次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
臨行前在勤政殿内,當天家屏退衆人将這封信交給自己時,馮墨儒便知道此行受降是其一,而這封沒有通過驿站和黃折,沒有錄入文案記錄的書信則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自己進入兵部之後一路順暢,之前一直以為是軍中功勳相助,現在看來,長公主或許早就跟天家互通有無,而這次受降的欽差之名落到自己頭上,恐怕也大有深意。
馮墨儒離開後,長公主再一次打開那封信,用小刀輕輕劃開信紙。原來這信紙竟是雙層的,外面那封當着馮墨儒拆開的,是掩人耳目的假信,即便是中途有人拆開也發現不了什麼,上面隻提到馮墨儒知道的事情:受降的安排和對兵部的重新調整。
方才長公主在明信的信紙上摸到一個葉片形狀的暗紋,便知信裡另有乾坤,那是多年前他與尚是太子的當今天家聯絡用的暗号。凡有葉片,即為明暗雙信,需仔細查看。
長公主将暗信鋪開,找出特制的墨粉塗抹在信紙上,信中的内容慢慢轉現。
信中詳細講述了前些時日夏翊清中毒之事,信末天家提到已經讓人去西楚調查,如有可能還需要醫部的配合。長公主把信仔細讀完,思索片刻,叫了素纓進來:“皇後有寫信來嗎?”
素纓點頭,遞上一封信:“剛剛收到。”
長公主邊拆信邊問道:“你看過了嗎?”
“還沒。這信是凝冰通過咱們的暗線寄來的,封印和底膠都完整,沒有拆過的痕迹。”
長公主略一點頭表示知道,便将目光轉回到兩封信上。片刻,她輕笑一聲,将兩封信一起交給素纓:“你看看。”
“讓我看?”
“對,看完說說你的想法。”
素纓接過信快速讀罷,便蹙起眉頭,回話道:“我看不懂。”
長公主笑笑,示意素纓把兩封信都燒了。
長公主看着燃燒的信紙,問素纓道:“若你發現我和凝冰都做了許多你無法理解的事,甚至有些是完全背道而馳的,你會怎麼辦?”
素纓擡頭看着長公主,略想了想,回答說:“我相信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我和凝冰都是公主的人,隻要凝冰做的事不會危害到公主,我就權當不知道。”
長公主走到素纓身邊,輕拍了她一下,道:“你沒回答我問題啊,你這丫頭越來越聰明了。”
素纓并未躲避,手中處理着灰燼,邊說:“公主,我鬥膽說一說。先皇曾經如何?到後來又變得如何?昔年公主跑到這草原來,有多少是因為對先皇的畏懼和失望?我和凝冰陪着公主一路走來,公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們都看在眼裡。公主和驸馬兩情相悅夫妻和睦,可是這長久的兩地分居真的隻是因為朝堂争奪嗎?有些事情公主比我們更清楚,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聽得素纓的話,長公主心裡那些不願意揭開的傷疤隐隐做痛。素纓擡頭看了下長公主的神色,說:“我多嘴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如今……走一步看一步罷。”長公主稍整心神,問道,“我們在醫部還有多少人?”
素纓回答:“還有三十六人,剩下的全部撤回了。”
長公主說:“此事較為隐秘,需要非常可靠的人,知情之人除了你我之外,需控制在三人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