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纓點頭:“公主吩咐。”
“去查開宇元年到四年之間,都有誰同醫部來往密切。”
素纓一愣:“這是……?”
長公主颔首:“你既想到,便該明白此事需要嚴格保密。”
素纓領命:“我明白了,隻是時間久遠,有些事情查起來并不容易。”
“你且查着,西楚那邊也有人在暗查,這事若要查清楚,肯定是要費些時日的。”
素纓領命而出。
因為長期在草原駐紮,長公主自然培養了一些自己的勢力,素纓手下的暗探便是其中之一。
待素纓走遠,長公主在帳中思索着這一系列事情。
天家和皇後關于夏翊清中毒之事寫得并無太多出入,隻是皇後寫得更加仔細一些。
天家并沒有提及恭敏貴妃,但似乎确定夏翊清此事與西楚有關。皇後則是對陳年舊事起了疑心。當年恭敏貴妃原本已安然産子,卻在深夜突然力竭而亡,而剛出生的夏翊清是由澤蘭而非乳母抱出寝宮,而且隻匆匆看過便被抱走。恭敏貴妃去世後夏翊清一直在慈元殿中養到出了滿月,衆人皆以為四皇子會依照舊例成為皇後樣子,然皇後卻将他交給柴昭媛撫養。
恭敏貴妃之死必然不是皇後動手,長公主與皇後相交多年,自是了解皇後為人,但皇後一定在這件事之中扮演了某種重要的角色,澤蘭作為皇後身邊的人,肯定是知道詳情的。
這些年皇後雖不曾多說,但私下對夏翊清卻非常上心。柴昭媛表面上冷淡,卻一直把夏翊清留在身邊照看。如今夏翊清剛得了名字,便立刻有人對他下了手,若說此事與當年恭敏貴妃之死毫無聯系,怕是也說不過去。
長公主有些擔心。皇後開始隐約懷疑澤蘭有所隐瞞,可澤蘭向來一心為皇後,若說真有隐瞞,大概也是與自己一樣的理由。天家言之鑿鑿地确認是西楚,又有些太過肯定了,好像他知道西楚一定會讓人來害夏翊清一樣。
這次夏翊清中毒,看似簡單卻實則複雜。
一個不懂醫理的宮女出身的小小才人,從哪裡知曉這種甘草加量的方法?一個又一個的實證就像早就準備好要釘死薛氏一樣。薛氏當初能爬上龍床就證明她并非蠢人,若她真的做了此事,斷不會每日帶着那芙蓉花簪在宮中招搖。在皇宮之中,越是鐵證如山越值得懷疑,而一向洞察世事的皇後草草收尾了結此事,便更加讓人生疑。
天家找人去西楚,便是覺得此事根源在西楚,可夏翊清剛剛得名,有什麼東西能讓西楚一直盯着這個幾乎被人遺忘了的孩子?
而且細想起來,如果當年恭敏貴妃不是産後力竭,那麼隻能是……
藥仙谷識毒制毒卻從不将毒藥外洩,剩下的能瞞過宮中醫官的用毒世家便是醫部。
長公主和醫部過往雖有糾葛,但戰場之事無關對錯,隻因立場不同。而後長公主幫着醫部安定下來,醫部的人對她和仲淵該是感恩多過怨恨,又怎麼會和西楚勾結毒害宮嫔皇嗣?
這事十分蹊跷,千頭萬緒一時無法理清,如今隻能先查查看了。
七月初十,受降儀式準時開始。
劄達蘭汗王紮魯攜一百護衛到達晏城,随身帶着劄達蘭部的信物和供奉給仲淵皇帝的禮單。
長公主坐鎮,馮墨儒親宣聖旨。
劄達蘭部歸為仲淵屬國,享自治權,紮魯不再稱“汗王”,改“首領”。允許劄達蘭練兵,但兵士不得超過萬人,歲貢馬萬匹,牛羊各十萬計,其他特産各萬件,仲淵則以每年五萬缗錢及五萬匹絹作為歲賜。
這對于劄達蘭部來說已經是極大的禮遇了,除了最後一項————劄達蘭世子木赫為質子留在臨越,無旨不得出臨越城一步。
劄達蘭是戰敗方,仲淵願賞歲賜已是給足顔面,如今隻要求留下木赫作為質子,紮魯便隻好梗着心中的這根刺,簽下了降書。
至此,草原第三大部落劄達蘭部,歸為仲淵屬國,歲歲供奉仲淵。
文書已簽,便再無敵對,晚間在晏城中設宴,紮魯等人和馮墨儒一行人相對而坐,長公主居中主位,座下一片歌舞升平。
晚宴尚未過半,長公主便借口離席,她和紮達蘭恩怨頗深,這般于一室内宴飲,着實讓她不痛快。按照長公主的性子,自是要出兵打到對方服輸為止,紮魯雖挂了白旗,但劄達蘭這些年家底深厚,若是不将其徹底收服,今後恐怕還會生事端。隻是如今仲淵發展求穩,不願輕易出兵。
此時,馮墨儒走到門外,站在長公主的身後:“元帥在想什麼?”
長公主沒有回頭,隻看着眼前晏城街道上來往的百姓,說:“不知這樣的安定能有幾年。”
馮墨儒恭敬地說道:“元帥與大帥配合默契,戰無不勝。如今國朝實力雄厚,長羽軍又軍紀嚴明,想來十年内總是無虞的,若按照如今的形勢看來,五十年内或許不會有大戰。”
長公主輕笑一聲,說:“你也是打過仗的,怎的如此樂觀?十年無虞,前提是我和叔亭還能握有兵權。至于五十年内無大戰?那要看下一代人了。”
馮墨儒:“天家自不會讓兵權旁落。”
長公主轉身,看着馮墨儒道:“天家不會,那兵部呢?兵部之外,還有樞密院呢?”
馮墨儒躬身行禮:“臣在兵部一日,便助元帥與大帥一日。”
長公主的聲音愈發冰冷:“馮文善,你在對誰稱臣?”
————馮墨儒表字文善。
馮墨儒自知失言,立刻躬身。國朝官員向來隻對帝後及臨朝太後稱臣,對其他皇家中人皆不稱臣,即便是對着太子,亦隻稱名,最多謙稱“下官”而已。
“馮侍郎既不勝酒力,便不要再喝了。”長公主緩緩說道,“稱謂雖小,卻是禮法,禮不可廢,法不可違,你如今已是重臣,更不該做出如此行為。還有,你要記住,長羽軍永遠都隻能是仲淵的。”
“下官謹記元帥教誨。”
“起風了,馮侍郎保重罷。”長公主清冷的聲音飄散在晏城上空,待馮墨儒起身時,眼前隻餘一抹鮮紅————長公主的繡衫後擺————在風中搖曳生姿。
七月十五,馮墨儒帶着紮達蘭部的降書信物啟程返回臨越。同一時間,一名身着黑色繡衣的男子,在深夜中越過一衆守城官兵,向臨越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