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箐帶着許琛在院中練習如何使用腕箭。許琛仰頭詢問:“小叔,言公子是誰?”
“言公子是個故人。”許箐慢慢地說。
許琛擡頭,卻有些看不懂小叔臉上的那種表情。直到很久以後,許琛曆經世事,才明白那是極緻的落寞。
許箐的表情轉瞬即逝,瞬間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想聽故事嗎?”
許琛點頭。
月光灑在院中,許箐和許琛盤腿對坐在演武場的高台之上,緩緩講述道:“很久以前,有戶人家的兒子生得特别聰明,那個孩子的大哥和二哥都說他是天縱奇才,但唯獨他的三哥,将他牢牢看在家中,而且不許家中任何人對外炫耀他的才華。那個孩子很不甘心,他的大哥二哥都考中了進士,三哥更是在十五歲那年就考中了武狀元,後來成了特别厲害的将領;隻有那個孩子,什麼都不是,每天被關在家裡,給妹妹講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
許琛問:“那他不想辦法嗎?”
“想啊,他想了很多辦法,可是都沒有成功。後來他大哥外放做地方官,三哥随軍出征,家裡隻剩下了二哥和他還有小妹。那一年冬季的一天,他二哥因為受了風寒早早休息,他就趁機逃了出去。他畢竟是私自離家,自然不敢用真實的容貌和姓名,于是就給自己做了個人皮|面具,然後化用了姓名之中各一半,給自己取名為言清。言清偶然之間遇到了當時已經監國的太子。太子請他入東宮做侍讀,那時候言清因為怕被自己的三哥發現,一直沒有答應太子的封官,隻是作為一個普通庶人住在東宮,太子經常跟言清對談國事,那時候言清還挺開心的,覺得太子眼光獨到,又虛心納谏,且敢于創新,他覺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于是心裡想着,要多幫幫太子,或許真的能為這世道做些什麼。”
定遠侯此時已回到院内,他聽見許箐在講這些,便收斂了氣息腳步,隐在一旁。
許箐并沒有發現,隻繼續跟許琛說道:“後來的某一天,他三哥在外打了一場勝仗回來,太子自然會邀請他三哥到東宮一聚,言清害怕極了,雖然帶着面具,但他還是害怕三哥認出他來,于是隻好裝病躲起來。好在三哥回家之後得知了他私自外逃的消息,根本沒有在東宮多待,他便躲過了一劫。其實如果那個時候他被他三哥發現了,倒不見得是個壞事。”
許琛問:“為什麼?”
“因為他會被他三哥拎回家關起來,就不會有以後的那些事情了。”許箐歎了口氣,“那之後沒幾天,邊塞又亂,三哥再一次奉旨出征,這一走就是兩年。就在這段時間裡,皇帝的病情加重,幾位年長的皇子蠢蠢欲動,威脅到了太子,言清便出手幫了太子。他那時見多了人和事,本不願張揚,可奈何皇城之中眼線衆多,不久便有傳言說言清天縱奇才,誰得了言清誰就得了天下。這傳言來勢洶洶,很快便傳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便把言清叫到宮裡去,言清跟皇帝密談了一夜,之後皇帝放過了他,賞賜了太子很多東西,而且默認了言清的幕僚身份。”
許琛:“言公子應該特别開心才對。”
許箐:“其實并不算太開心,因為他已經走不掉了。他生性還是向往自由的,他很不喜歡朝堂那些算計,但時勢迫人,當時确實太亂了,他不能走。老皇帝把一個爛攤子交到了太子手上,他既然答應了皇帝,就得幫着太子鏟平内憂外患。不過好在還有他三哥,他三哥很厲害的,那些外患見到他三哥就都吓破了膽;至于内憂,他也有幫手一起擺平,所以很快,幾個年輕人聯手,開始掌控着這個國家的走向。”
許琛問:“太子繼位之後,言公子沒有得到嘉獎嗎?”
許箐回答:“其實言清根本不在意什麼嘉獎,他隻是不忍百姓苦,國家興盛了,百姓就能富足安穩。後來太子登基成了皇帝,當年太子的一衆兄弟之中,隻有一個醉心詩詞不問世事的親王活了下來,就是這個親王後來救了言清一命。”
許琛突然想到了什麼:“那個新皇帝所有孩子名字中都有一個‘清’字,是因為言公子?”
許箐愣了一下,說:“這話可不能亂說。”
許琛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逾矩,偷偷吐了下舌頭。
許箐摸了摸許琛的頭,繼續說:“太子繼位之後,言清并沒有封官,依舊住在東宮的那間屋子裡,他以為他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獻策進言,但是他錯了。他慢慢地意識到了什麼,他又想跑了,隻是宮中比不得自己府中,到處都是眼線。”
許琛:“皇帝是不是怕他了?”
許箐捏了一下許琛的臉說:“你怎麼那麼聰明呢。如果當年言清早一點功成身退就好了。他幾次想跑出東宮,都沒有成功,後來沒有辦法了,趁着那個親王進宮的時候,托人給他偷偷塞了紙條。大概一周之後,親王和他三哥同時出現在了他的房間之内。他們密謀了很久,終于騙過了皇帝,把言清帶回了家。後來從皇宮中傳來消息,言清病逝,皇帝扶棺痛哭,下令把言清的墓安放在皇陵旁,同時讓他以白衣之身配享太廟。”
許琛不安地問:“那……皇帝就沒有發現?”
許箐笑了笑:“他發現不了,因為那個人真的死了。言清一直帶着的面具,是照着他自己的随從做的。他逃離家中之後,二哥便把那個随從打發到後院去做劈柴掃灑的工作了。後來三哥找到了那個随從,那随從得知自己的主子有難,便立刻服了毒藥,用自己的屍體換回了自己主子的平安。”
許琛倒吸了口涼氣,他早就明白言清就是小叔,也意識到這是多大的欺君之罪,他直愣愣地看着小叔,許箐卻忽然一笑,把許琛摟在懷裡說:“不怕,言清早死了,不過是個故事罷了。”
許琛縮在自家小叔懷裡問:“小叔,你至今未娶,是怕萬一事發,連累到别人嗎?”
許箐:“那倒不是,言清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不至于連累到别人,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他眼光太高,誰都看不上!”定遠侯出聲打斷。
許琛覺得摟着他的小叔突然抖了一下,緊接着就聽見小叔說:“你能不能走路有點聲音!你這樣會吓死人的!”
定遠侯也不理他,隻沖着許琛說:“差不多該休息了,今晚不必練功,明兒還要早起,别耽誤了進宮聽學。”
許琛點了點頭,向義父和小叔行禮之後就離開了。
許箐滿不在意地坐在高台之上:“你聽了多少?”
“從你化名言清開始。你怎的想起同琛兒說這些了?”
“哄孩子講個故事而已,你别這麼緊張。”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真相?”
許箐道:“沒有什麼真相,你願意相信的,就是真相。而且許氏宗祠裡,琛兒在你名下,是你和長主的嫡子,所以前塵往事真的還那麼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