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飏轉而看向魏拓,略一拱手,說:“令郎身死,魏相公作為苦主,按規矩該敲鼓報官的,如今既已略過也便罷了,但有發命案後驗屍官驗屍并停屍仵作房至案件終結是辦案的規矩。”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魏拓指着穆飏說道,“我兒自歸雁樓出來便身死,我讓人封了歸雁樓有錯嗎?”
“看管案發地點自然無錯,但這并非魏相你的職責。”穆飏轉顧陸執,“所以還要勞煩陸直學再派一隊人前往歸雁樓,将所有涉事人員暫時看管起來,并将魏小郎君留宿過的房間暫時封閉。”
穆飏此人的剛直作風京中早已知曉,之前與定遠侯一起徹查兵部可謂是雷霆手段毫不徇私,如今插手這件事也是因為魏拓行事錯了規矩,無論今日結果如何,穆飏定會上奏天家,此事是瞞不住的。若今日不查個清楚,待日後天家召對詢問案情,陸執定然無法回話。他心中正盤算着如何将此事了結,如今見穆飏這般說辭,連忙順着接下,當即派了兩隊人,一隊前往歸雁樓,一隊去往魏宅,并派人安排了座椅,讓魏拓和穆飏坐等。
歸雁樓立足臨越十數載,自是經得起大風大浪。自從知道魏明身死的消息,歸雁樓的管事便立刻鎖了房間關了涉事人,甚至還提供了目擊者的姓名身份以供臨越府查驗。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驗屍官帶着仵作回到了臨越府衙。
陸執拍木升堂,揚聲道:“驗屍官何在?上前回話。”
驗屍官應聲上前:“下官奉命前去魏宅查驗屍身。死者身份确認無誤,魏小郎君衣衫規整周身并無外傷,非外力緻死。入針探查體内沒有毒素,也非中毒而死。屍體眼睑有出血點,嘴唇發绀,是窒息而死的症狀。”
魏拓聽言立刻發聲:“你既說沒有外傷,又怎麼會是窒息而死?”
驗屍官向魏拓一拜,回答道:“魏相公請聽下官說完。驗屍結果确實顯示是窒息而死,而且……”
驗屍官壓低了聲音說:“而且令郎的袴褶内有精|水的痕迹。”
“饒是魏拓此等老練之人,聽得這話也覺得尴尬。他輕咳一聲,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大|洩|身。”驗屍官這三個字甫一出口,就驚得堂上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大|洩|身又稱馬上|風,便是于男女交合之時猝然昏迷,是脫陽急症,幾乎難以救治。
“胡說!你剛才說是窒息,現在又說……又說是這個!我看你臨越府是要翻天了!”魏拓拍案而起。
穆飏卻道:“魏相公稍安,不妨聽驗屍官說完。”
魏拓一甩衣袖:“還有什麼好說的?驗屍官前後論斷不一緻,必是有問題。”
驗屍官立刻回話:“大洩身雖多發在交合時,但也有他例。前朝曾有記載,一位貴族小公子于清晨橫死家中,死時手中還握着那物。可見獨處之時也會有此急症。而且各人喜好不同,私隐之事也各有偏愛。下官認為,不妨請證人過堂,屏退外人細細查問魏小郎君于房内之事的喜好,或許會有結果。”
陸執發話:“傳證人。”
衙役帶着幾位小姐進入堂内。歸雁樓的小姐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然不似别的青樓小姐一般濃脂豔粉,幾位小姐穿着得體行動規矩大方,并未有任何媚态,全似大家閨秀。
穆飏看着眼前的小姐們,開口說道:“稍後要詢問各位小娘子的事情,可能會令諸位感到不适,但事關人命,還望各位配合。”
曆來青樓賣身的女子都被叫做小姐,這幾位小姐原本不曾多想,但穆飏卻依着對良家女子的稱呼喚她們“小娘子”,反倒讓她們受寵若驚,心中也對這趟府衙之行少了些怨怼。
陸執問道:“你們幾人都是服侍過魏承晖的嗎?”
魏明表字承晖。于審案之時以字稱呼魏明,便已是給了魏拓面子,陸執這般玲珑心竅,倒也着實不易。
那幾位小姐同聲稱是。
“魏承晖于床帏之間,可有何特殊習慣?”陸執接着問。
幾位小姐一聽,都垂首掩面,似有難處。半晌,其中一位着水綠對襟旋襖的小姐說道:“不知此處可有婆子或其他婦人?此事确不好當衆說出。”
“府衙之内并無女子。”陸執揮手讓府兵和一衆無關人等都退下,堂上隻留下魏拓、穆飏、記錄官、驗屍官和那幾名小姐,“現在已無旁人,你們可以說了。”
剛才那名女子開了口:“回各位官人,魏郎君平素并無甚特别愛好,隻是……隻是每次清晨都要自行抽|拽一番,非得出了津方可罷休,奴家起先還以為是自己伺候不周,後才曉得,魏郎君日日清晨都是如此的。”
旁邊另一位身着桃粉色紗襖的小姐也附和道:“魏郎君在自|洩之時,喉中常有嘶聲,且氣息斷續,甚是煞人。”
陸執又問:“昨晚魏承晖與哪位小娘子在一處?”
一直在旁邊未曾發言的小姐回答道:“是奴家。今日清晨魏郎君似有急事,醒來匆忙離開,并未……并未行那事。”
陸執再次确認道:“你确認魏承晖是自行離開的歸雁樓?”
那小姐答話:“是,歸雁樓衆人與魏郎君家中的車夫侍從皆可為證,魏郎君是自行上了自家馬車,當時并無任何異常。”
“魏承晖走時,袴褶上可有污漬?”陸執追問。
那小姐搖頭:“不曾,魏郎君素愛幹淨,每次都是将衣服疊好,從不曾弄髒過。”
驗屍官接話道:“下官在魏宅詢問過魏郎君的正室,她的描述與這幾位小……小娘子的描述相同。所以下官推斷,魏小郎君是今早在車駕中自擂時身亡的。馬車雖如屋室,卻過于狹小,魏小郎君今日所乘馬車隻有假窗及前方一門,車門關閉後與密室無異,密室之内本就憋悶,魏小郎君自擂之時又常有氣息斷續,該是有所隐疾,再逢車駕颠簸,極易促成大洩身。”
魏拓在一旁臉色愈發難看,自己的獨子是什麼德性他其實很清楚。他本打算将事情推到歸雁樓處,随便找個人出來頂罪說謀害了自己的兒子,也就将此事了了,人死不能複生,家中已有幾名孫兒,也算後繼有人,可沒成想此事會被穆飏撞見。他此時顧不得許多,隻說道:“那又如何?!我兒從歸雁樓出來尚未歸家便已氣絕,歸雁樓必須負責!”
穆飏反駁道:“魏相公此言差矣,令郎離開歸雁樓時并未有任何異常,歸雁樓每日客流衆多,若人人都将歸家途中發生的意外歸責于歸雁樓,豈非太過不講道理?”
魏拓已失了體面分寸,對穆飏道:“穆學士,你别不知好歹,你如此幫着歸雁樓,難道是歸雁樓給了你什麼好處不成?”
穆飏并不惱:“飏今日所說每一個字,都源于仲淵律例,條條款款皆可查驗,并無任何徇私。魏相若指責下官收受賄賂,還請拿出證據,否則這構陷昭文閣學士的罪名,下官可要上一道劄子了。”
“穆飏!”魏拓氣急,“就算你逼得陳公緻仕,我也不會因此而懼怕于你!”
穆飏擡頭對上魏拓的眼睛,說:“忠勇伯是自己請辭的,與我何幹?我所行之事皆奉天家诏令,魏相對我這般指摘,豈非在說天家逼迫忠勇伯緻仕?可據我所知,忠勇伯是因久病不愈,自請緻仕的。天家仁厚,又念忠勇伯數年功績,着以金紫光祿大夫、崇政殿學士、太子少保緻仕恩養,此事朝報早有登載。且朝報先過兩府再謄抄傳報,魏相你參知政事,不可能不知朝報所言,怎的又能說出天家逼迫官員緻仕這等話來?你這般言辭鑿鑿,可有诏書為證?”
“你!”魏拓手指穆飏,半晌未能說出一言。
魏光的正室大娘子是前任兵部尚書陳丘的嫡女,陳丘被迫辭官歸家,魏拓本就對參與徹查兵部的穆飏無甚好感,如今獨子身死,穆飏又跑來橫插一杠,結果當庭對辯被穆飏說得毫無回嘴之力,又兼喪子之痛,一時急火攻心,竟吐了口血,回到家就告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