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勤政殿内一片冷寂。
天家問道:“另一撥人是誰?”
一襲白衣站在殿内的正是即墨允,他并沒有回答天家的問題,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三天之内給朕個結果!”
即墨允沒有動,語氣平靜地說道:“主上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
“你什麼意思?”
“今晚主上讓我親自去城南陳丘家中盯着,然而出事的地點在城北。第一撥人等到晟王離開才動手,該是不想被戳穿。上元燈節特意放皇子出宮,溫國公和豫章公身邊守衛十數人,永嘉公主身邊墨竹寸步不離,浔陽公身邊隻有四個侍衛和一個不會武功的内侍,主上是想做什麼?”
“即墨允!你别太放肆!”天家拍案而起。
即墨允仰頭直視天家,并無絲毫畏懼之色:“對,主上沒想殺許知白,隻想找人吓唬他和長主,長主有孕在主上意料之外,如果這一吓,長主胎兒不保,主上的目的便達到了。就算長主無事,侯府也會更加低調更加謹慎。今晚之事主上連替死之人都找好了!我從陳丘家中發現的超規格府兵便是下手威脅許知白和侯府的人!無論怎樣,震懾長主和許侯的目的達到了,忠勇伯也就此解決,一箭雙雕!”
即墨允不顧天家充滿怒意的雙眼繼續說道:“不對!是一箭三雕!跟在浔陽公身邊的四個侍衛沒有回宮,想來這會兒我手下已經找到他們的屍體了。拱聖第三營的副統制勢必要為此事負責,這一下,拱聖十二營中便沒有了當年跟随許侯和長主的舊人。我說得可對?主上把浔陽公放出宮,又把上元燈節攪亂,到底想幹什麼呢?你明知道西楚的人混在上元燈節之中,明知道浔陽公身上那一半元氏血脈讓西楚的人一直耿耿于懷,還把他放出去當活靶子,難道他身上另外一半血脈不是來自主上嗎?惡習虎尚不食子!”
皇帝怒極:“即墨允你給朕閉嘴!”
即墨允面色平靜地說:“當得知西楚殺手被我全數殺死,許知白受傷,浔陽公無恙的時候,主上是什麼心情?是開心?是失望?是松了一口氣?還是覺得不夠盡興?你難道就不怕嗎?如果今晚許知白傷勢過重,你覺得長主會怎麼樣?如果長主知道了這背後的一切都是她親哥哥做的,她會怎麼樣?!如果長主怒極,放任草原四部叛我仲淵而出,如果長羽軍舊部知道此事,南境五十萬大軍後撤百裡,主上還能穩坐在這勤政殿之中嗎?仲淵武将後繼無人之時,竟先想着震懾保境安民的長主和許侯,主上真的是好思慮!”
天家從禦座旁抽出寶劍直指即墨允胸口:“你給我閉嘴!閉嘴!”
即墨允冷笑道:“主上當年可以殺了言清,今日也一樣可以殺了我。可是你别忘了言清當年說過什麼!”
即墨允向前邁了一步,天家卻舉着劍後退了一步。
“言清那時總說一個詞,叫卸磨殺驢,我問過他,他說就是鳥盡弓藏的意思。我還笑他,說卸磨殺驢這詞未免太粗俗了,不知道他是哪裡聽來的。可如今我卻明白了,鳥盡弓藏根本說不透徹!飛鳥盡,良弓藏,這前提是持弓之人曾經真的認為那是把良弓。在主上心中,許侯和長主是什麼?滿朝文武大臣是什麼?我是什麼?言清又是什麼?你可曾把他當過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說到這裡,即墨允的語氣裡終于帶了一絲怒意:“言清一心為你出謀劃策,你登極之後他連官位都不要,他最後得到了什麼?囚禁!下毒!皇位你得到了,他就是那頭無用的驢,是時候該死了,還得是寫完了計策之後再死,榨幹他最後一滴血!然後呢?撫棺痛哭,附葬皇陵,配享太廟!有意義嗎?!人都死了!他那年還不及弱冠!”
即墨允頓了頓,然後又挂上了他那副清冷的表情,緩緩說道:“而我呢?我僥幸活着不過因為還沒被你榨幹而已。若是有一天赤霄院無用了,我也就成了那頭該死的驢,不過主上啊,你我心中都知道,還并不到時候。”
天家被即墨允這番話堵得語塞,隻怒目瞪着即墨允。
即墨允擡起手,輕輕推開天家的劍:“主上現在不該拿劍指着我,你最該做的是想想怎麼安撫長主和許侯,哦對了,還有皇後。”
他後退兩步,躬身一拜:“臣,赤霄院院首,即墨允,告退。”
說罷轉身走出勤政殿。
即墨允走出勤政殿的大門,從袖中去出一張紙條遞給陳福,低聲說:“過半盞茶的時間再進去,把紙條給他。”
陳福收起紙條,歎息道:“院首何苦同天家争執?你畢竟是臣子,退一步罷。”
即墨允指着紙條:“這就是我的讓步。”
陳福看着即墨允離開的背影,輕輕搖頭。等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提着口氣走進勤政殿,将紙條奉上。
天家看過字條,沉默許久,方才問道:“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陳福恭敬地回話:“主上做事自有道理,臣不敢多言。可是今兒皇後娘娘是真的生氣了。”
天家揉搓着手中的字條,說:“明兒一早你去挑幾件皇後喜歡的東西送去慈元殿,跟皇後說我去用午膳。然後召定遠侯入宮,再挑幾件鎮安喜歡的,還有上次讓禦用監做的玉劍飾,再加黃金百兩,還有之前淳燕國進貢的金創藥膏,一并送到侯府去。”
陳福躬身:“臣遵旨。”
天家揉了揉眉心:“累了,回去罷。”
陳福立刻伺候着皇上離開了勤政殿。
夏翊清剛躺下,就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閃進屋内。
“即墨院首今夜辛苦了,想來是剛與天家見過面,順便來我這裡看一看?”夏翊清把順便二字咬的極重。
“今晚是我說話欠妥,我沒想到你與許郎君感情如此深厚。”
夏翊清靠在床上直視着即墨允:“就算他不是知白,就算他是一個陌生人,他也是因我而受傷。我和他同樣都是人,難道就因為我是皇子所以就比他金貴嗎?他救了我兩次,替我擋劍受傷,我隻是給他止個血在你們看來已經是對他天大的恩賜了嗎?”
即墨允有些意外地看向夏翊清,他斂了心神,解釋道:“四郎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今晚所做幫了大忙,太醫也說救治十分得當。”
“他如何了?”夏翊清放緩了語氣。
“無礙,隻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
知道許琛無事,夏翊清也終是放下心來,他說道:“時間不早了,院首還是早些出宮去罷。”
即墨允摸了摸胸口,說道:“第一次見面,你拿着有毒針的機括指着我。剛才第二次見面,你沖我發脾氣。現在第三次見面,你又往外趕我。我覺得咱倆可能八字不合。”
夏翊清直愣愣地看着即墨允。即墨允知道大概從來沒人這麼跟夏翊清說話,便和緩地笑笑,說道:“說個笑話放松一下,從我進屋起你就一直皺着眉頭,小小年紀不要老是愁眉苦臉,老氣橫秋的,不好看。”
夏翊清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額頭。
“我來就是同你說一聲許郎君沒事,還有就是把許郎君帶回府的是定遠侯的弟弟,他跟我有仇,所以跟我說話才那種語氣,其實他還是很好相處的,你那個機括不就是他做的嘛!還有,那個機括現在在侯府,我讓他改進之後再給你送過來,話說完了我走了!”即墨允幾乎是未有停頓便說完了這些話,還沒等夏翊清反應過來就閃身離開了。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離開的窗口,回想着剛才他說話時候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個人有些意思,不禁笑了起來。這個時候即墨允又從窗口探出頭來:“這就對了嘛,多笑笑才好!我真的走啦!四郎快些休息!”說完還順手把窗戶關嚴了。
被他這麼一鬧,夏翊清覺得壓在心頭的事情好像輕了不少,便躺下準備睡覺了。
即墨允回到赤霄院自己的寝室中,終于松了口氣,他脫下軟甲揉了揉胸口,剛才被天家刺到的地方還在隐隐做痛,他知道天家今天是真的動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