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看着叔侄二人離開的身影,笑着說道:“季亭對琛兒的寵愛,我們都自愧不如。”
晟王:“他就是這樣的人,若真心喜歡,便怎樣都行。”
長公主緩緩開口:“所以他陪了五哥這些年。”
晟王笑着說:“怎的當了母親就硬氣了?敢拿哥哥開玩笑了?”
“我以前也敢,隻是你總避着我罷了。”長公主邊說邊示意晟王喝茶。
定遠侯開口道:“你們兄妹若有話說,我離開便是。”
晟王擡了下手:“叔亭你坐,今天借着這個機會,我也跟你說說話。”
定遠侯入座,等待着晟王接下來的話。
“這一次我和季亭遊曆了許多地方,見到聽到了許多事情,我們這次回來并非全是因為遊玩盡興。你們也知道季亭最愛在外面亂跑,他是不會有盡興的時候的,這次回來其實是覺得有事會發生。”晟王輕輕歎氣,而後壓住聲音說,“太子愚蠢。”
長公主微微蹙眉:“太子一向對他恭敬有加,怎麼會……?”
晟王:“我本也是不信的,可我們在京西路停留之時,親耳聽到市井衆人談論太子比天家更聖明的言論,當時聽得我們陣陣心驚,但周圍百姓卻習以為常。”
定遠侯亦覺難以置信,問道:“這其中是否有誤會?太子入主東宮之後一直很聽話,不曾有什麼僭越的行為和言論。”
“所以我們才在京西路多停留了些時日,所查到的事情讓人更覺害怕。”晟王深呼吸了一下,道,“你們應該知道當年容貴妃便是京西路汝州選送進宮的,這些年崔一昂一直在私底下借着容貴妃和太子的名義資助汝州。崔一昂病逝之後不久,太子入主東宮,這些資助不減反增。如今各地行商之人有三成出自汝州,并非因為他們有行商天賦,而是因為他們處處受人照顧。”
長公主道:“五哥的意思是……太子的資助不僅是錢财,還有各地官員?可是汝州下轄二十餘個縣,行商又非隻限于一地,這要是上下打點,豈不是牽涉官員衆多?”
“是的,汝州當地官商結合已成風氣,過半數商戶皆有官員參與,或以銀錢入資,或給商戶大開便利,或幹脆結為姻親,榮辱一體。”晟王看向長公主,“你是知道宮裡那位的,如果讓他知道如今地方上隻知東宮不知大内,他會怎麼樣?”
“五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大哥二哥他們……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可以對親兄弟下手。”長公主想起自己那些已經離世的兄長幼弟,輕歎一聲,道,“我着實不敢奢望他能對自己的孩子手下留情,畢竟當年上元節之事……”
晟王自是知道長公主所想,見她面有戚然,便轉了話題:“這事畢竟與我們都沒有直接關系,所以說說也就罷了,不過有一件事倒确實與你們相關。紮達蘭異動的消息,想必你們都已知道。這些年朝中武将依舊無人,若真有那麼一日,肯定還是要你們去的,但問題在于誰去。”
長公主:“若情勢危急,必定我們同去。”
晟王提醒道:“你們同去,三個孩子便是人質。你别忘了那年琛兒為何受傷。”
“那五哥的意思是……?”
晟王:“瑲兒和珩兒年幼,倒不見得會怎麼樣,關鍵還是在琛兒身上。琛兒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他雖不說,但你覺得他能毫不懷疑地讓克烈的世子做仲淵的伯爵嗎?你和叔亭若都走了,随便一個什麼理由都能讓琛兒死。”
長公主低聲道:“當年我因心中對克烈有愧,隻想着要讓琛兒今後安穩一些,如今看來竟是害了他……”
晟王:“是,也不是。”
長公主疑惑地看向晟王。晟王說:“紮達蘭是早晚要反的,這事我們都心知肚明。若我們能借着這個機會稍稍減輕一些他對琛兒的疑心,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定遠侯卻搖頭道:“不行,如果琛兒真的立了功,我侯府更是他的痛處了。”
“叔亭你這話沒錯,但其實也要看他更在意什麼。”晟王解釋道,“相比一個讓他時時提防的無所事事的草原世子,他或許更願意要一個一心向着仲淵的會打仗的平甯伯。雖然琛兒的身世始終是根刺,但這刺若用得好卻可以拔毒。”
長公主明顯有些懊悔:“我當年就不該告訴他琛兒的身世。”
晟王安撫道:“當年你若不告訴他,他自己也會查到,反而讓你們之間生了嫌隙。”
長公主:“我隻是後悔為什麼早沒有醒悟。”
“現在也不晚。”晟王道,“不過如今還沒到關鍵時刻,最後怎麼做還是看你們和琛兒的意思。現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都該尋求方式自保了。”
定遠侯問:“子隽你也怕嗎?”
“無時無刻。”晟王苦笑道,“我終究是活着。為着他的面子和名聲,留我一命在,史書上的他便不是那殘殺手足的暴君,而是他那些兄弟意圖戕害,他無奈反擊而已。”
這話說得絕望且無力,一時三人都感到有些悲戚。
最後還是晟王打破了這氣氛:“不過已經這些年了,他已坐穩龍椅,又有了這些子嗣,我隻要繼續不問世事,便也能安穩這一生。我沒有子嗣,自然一身輕松,你們還要為子嗣打算,還要再辛苦幾年啊!”
長公主:“我倒有些羨慕五哥了。”
“沒什麼可羨慕的。托生在這樣的家中,享得了榮華富貴,就得擋得住明槍暗箭,一切都是命數。”
“隻是……”定遠侯心有不忍,“琛兒本不該過這樣的生活。”
晟王擺手:“他是克烈汗王的親子,克烈若在,他也是一樣的命數,如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而已。草原上的争位更是血雨腥風,這點你們比我更清楚。”
“五哥倒是會寬慰人。”長公主說。
晟王笑笑:“行了,私下裡就别說這些場面話了,我也該回去了。”
定遠侯:“不留下用過膳嗎?”
“不了,府中還有事務要處理。我等季亭那邊說完便回去。”
“說完了說完了,看來我時間算得正好!”說話間許箐邁入前廳。晟王上前拉起許箐的手:“那我們便走了。”
“走了!三哥三嫂不必送,改天我再來!”許箐一手挽着晟王,一手舉過頭頂輕揮兩下,便算做打了招呼。
長公主看着二人離開的背影,說:“幾年未見,竟沒覺得歲月給他們留下什麼痕迹。”
定遠侯環住長公主的肩膀:“季亭以前勸我,說想得多容易老,我看他這幾年一定沒那麼多的思慮。”
“我倒不覺得他不是沒有思慮,是我們都不懂他的思慮。”長公主收回目光,輕歎一聲,亦握住了定遠侯的手,低聲道,“阿箬,我覺得這次太子的事有蹊跷。”
“你懷疑季亭和子隽?”
長公主一愣,旋即擡起手戳了一下定遠侯的肩頭,嗔道:“你整天在胡思亂想什麼?一個是我哥哥,一個是你弟弟,我又不是那位,怎會懷疑他們?”
定遠侯也覺得自己這話頗有些莫名其妙,隻好尴尬地望着長公主。長公主緩緩道來:“這事應該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偶然間聽皇後提起的。容貴妃當年入宮确實是汝州送選的沒錯,但她真正的祖籍并非汝州,而是滑州。”
“那又如何?”
長公主:“早年間,容貴妃的生母病逝,崔父便帶着崔一昂同她牽往了汝州,但是他們在那裡的日子并不好過,所以後來容貴妃在宮中稍有些地位之後,便立刻給她哥哥謀了個差事,讓崔一昂帶着崔父到臨越來了。”
定遠侯想通了此間關鍵:“若如此,容貴妃和崔一昂在背後授意,想要惠及的也該是滑州而非汝州。”
“對。”長公主點頭,“容貴妃幾乎不提母家的事情,名牒上也寫的是汝州,所以許多人都認為她是汝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