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單獨走進夏翊清的屋内,将内侍全部留在屋外,他免了夏翊清的問安,走到書桌前落座,道:“這是在看《淮南鴻烈》?你喜歡老莊道法?”
“隻是閑來無事随便看看。”夏翊清回答。
“也是,讀書已經很累了,看看這些就當放松罷。”
夏翊清道:“學堂讀書并不累,隻是兒一向愚笨,所以比旁人慢一些。”
“可有讀到缪稱訓?”天家繼續翻看着手中的書。
夏翊清搖頭:“不曾,這書今天才翻看,隻看過原道訓而已。”
天家問道:“缪稱訓裡有一句話說,‘弗愛弗利,親子叛父’,你如何看?”
夏翊清思索片刻,回答:“兒不知前後文意,但若隻單獨論這句話,兒以為毫無道理。”
天家似是覺得有趣,便問他緣由。
夏翊清答:“父母給了子女生命,便是最大的利與愛。這天下沒有什麼東西能超過一個人的性命。若為人子者因為沒有從父母處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心生怨怼,而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實在枉為人。”
天家又追問:“那若子女為了得到父親的東西而私下排布,又該如何?”
夏翊清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父親的東西自然是該歸父親的,子女又為什麼要得到?”
“隻是做個假設,你且說說自己的想法。”天家說道。
夏翊清認真考慮了片刻,說:“兒覺得不該。若是真的想要,便該跟父親坦誠自己的心思,看父親是否可以割愛,若父親不同意的話便該絕了這個念想,沒有人是可以想得到什麼便能得到什麼。”
天家又問:“若是這東西父親已經說了會給孩子,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呢?”
夏翊清搖頭:“那更是不該了。既然隻是時間問題,又何需排布?豈不是在做無用功?更何況這樣反而會讓當父親的心中憂慮。古人雲,‘孝子之事親也,居則緻其敬,養則緻其樂,病則緻其憂,喪則緻其哀,祭則緻其嚴。’若為人子者不能讓父母喜樂,反而讓父母憂慮,便是不孝。”
“說得好。”天家滿意地點頭,“你真的像你母親。”
“父親可是想起阿姨了?”夏翊清問。
天家輕輕歎了一聲:“是啊,歲數大了,總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人。”
“父親正值盛年。”夏翊清說。
天家笑了笑:“夜了,你早先歇息罷,我回了。”
夏翊清起身規矩地行禮。
送走天家之後,夏翊清轉身便見即墨允不知何時又翻了回來。他調侃道:“明之怎麼也愛聽牆角啊?”
即墨允:“這不叫聽牆角,這叫我們的談話被打斷。”
夏翊清被即墨允的詭辯逗笑了:“這無趣的對話你倒也愛聽。”
即墨允搖頭:“越是普通的對話,越是大有深意。”
“什麼意思?”
“四郎好好想想。”
夏翊清仔細回味剛才的對話,好像是抓住了什麼線索:“明之是說……東宮?”
即墨允颔首。
夏翊清本能地壓低了聲音:“你之前去汝州難道是為了這件事?”
即墨允默認。
“還是别同我說了,我不想知道。”夏翊清搖頭。
即墨允笑笑:“四郎想知道我也不能說,這事才剛剛開始,知道的越少對你來說越安全。”
“多謝明之成全。”
“四郎休息罷,我走了,有些事不急在一時。”即墨允閃身離開了。
這一天結束的時候,夏翊清躺在床上回想着剛才的對話,久久不能入眠,他心裡十分清楚,正如許琛那個紙條上寫的一樣,多事之秋即将來臨。
即墨允回到赤霄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又進宮了?”
即墨允身子一抖,說:“你這回真的吓到我了!”
許箐面帶微笑靠在窗邊:“不可能。”
“你怎麼這麼無趣!”即墨允點亮桌上的燈,沒好氣地說,“有何吩咐?”
許箐直入主題,問道:“你是不是去汝州了?”
即墨允點頭。
“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說了。”許箐取出一幅畫像遞給即墨允,“我今天去見了文禮,他說前兩天太子舍人吳易見了一個人,那個人臉生得很,文禮也不認得,在城中他不敢讓人去跟,就隻留了畫像,你可以查一查。吳易和這人在商讨,讓一批人混到了東宮侍衛之中。”
即墨允:“就是汝州出來的。那隊人已經混進去了,不過還有個有趣的事情,這些人之中的一個人,在進入臨越之後脫了隊,去了魏宅。”
“魏拓?”
“對,那人進了魏拓家中之後不久,魏拓便去了野菽苑吃飯,單獨一個人。”即墨允說,“你今天可有從野菽苑打探到什麼?”
“那天魏拓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在雅間内,沒有人進去過。”許箐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竟是要學陳勝吳廣。”
“什麼陳勝吳廣?”
“大澤鄉起義造勢,便是借魚腹藏書。如今有人效仿古法,用魚腹傳書給魏拓。”許箐看向即墨允,道,“請即墨院首幫我盯個人吧。”
“魏拓?”
“野菽苑應貞。”
“他不是你的……他心思生變?”
“我既回來了,他就不敢變。”許箐冷冷一笑,“此事之後,臨越便再無野菽苑。”
即墨允無奈地拉了拉許箐的袖子:“吓人。你别這樣,我幫你盯着就是了。”
許箐喝了一口水,緩和了神色繼續說道:“你跟英國公說了多少?”
“被夏祌打斷了。”即墨允說,“我總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隻跟他說了些赤霄院的架構。夏祌畢竟是他親生父親,他還未曾見過夏祌的那一面,我若說多了怕也是對他不好。”
許箐點頭:“你自己斟酌着辦就好。”
“還是先看眼下罷。”即墨允道,“今兒我進宮複命,夏祌提起野菽苑的事,讓我去打探平甯伯除了口頭賠禮以外,還有沒有做别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