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琛震驚到無以複加,他身邊二人竟都中了同一種毒!小叔當年中的毒是天家下的,這事已經被小叔和即墨允确認過。如今夏翊清說他與小叔中了同樣的毒,而那毒來自他的生母恭敏貴妃,那豈不是……答案呼之欲出,但許琛卻不願相信,隻問道:“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夏翊清輕輕搖頭:“這些日子我查了許多資料做了很多種嘗試,隻有按照這個毒方上的藥物和配比,才能制出我和小叔體内這種毒,若有任何一點不同,我們的症狀和經脈都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這個毒藥實在太過精妙,不可能有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做出同一種毒藥。你要知道,毒這種東西,稍微一點不同就會完全不一樣。”
夏翊清繼續解釋:“小時候明之告訴我,我生母是被西楚的人害死的,我一直信以為真。可我看到這毒方以後就知道不對,西楚做不出這種毒。所以我在前段時間問過他,他也承認我生母并非被西楚所害。而當今世上隻有兩個地方能制出這種毒,一個是藥仙谷,一個是草原醫部。代内人說過,藥仙谷從不對外提供毒藥,他們的毒藥都是用來訓練解毒的,所以這毒隻能來自醫部。可是我生母中毒之時是開宇四年,那時醫部雖然還沒有劃入版圖,但長羽軍一直駐紮在那邊,而且姑母一直在北疆養傷,西楚的人是不可能從姑母眼皮子底下求到毒藥然後再到仲淵皇宮裡殺人而不被發現的。更何況這毒不是開宇四年拿到的————”
夏翊清此刻情緒激動,雙頰漲得微微發紅,卻依舊堅持說了下去:“我問過伯父,小叔是永業三十七年底中的毒,永業三十七年三月先帝駕崩,年底時……天家已經登極了,隻是尚未改年号。也就是說這毒先害了小叔,後害了我生母。那時能從醫部拿到這種藥的人更少,而又能拿到藥,又認識我生母或小叔的人更是屈指可數。若是嬢嬢和代内人,那她們這些年就不會幫我,伯父不可能害小叔,明之也不可能,姑母和許公更沒有理由害小叔。按道理勤政殿那位應該不認識小叔才對,可是我排除了能想到的所有人,最後隻剩下了他……所以……如果小叔的毒真的是他下的,那也就證明我生母的毒……”
“和光你别說了。”許琛不忍讓夏翊清親口說出後面的話。
夏翊清哽咽着說:“所以……我的父親,殺了我的母親……”
“你别說了!”許琛滿是心疼地喊出了這句話。
一時間屋内異常安靜。
許琛意識到剛才自己失态了,匆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并不知道我叔的毒是從何而來,你和我是同時知道小叔中毒的不是嗎?這麼多年小叔瞞得很好,隻有晟王知道當年的詳情,而且如果是從醫部拿的毒,我義母肯定知道的啊,更何況……”
“謝謝。”夏翊清站起身背對着許琛,輕輕說了這兩個字。
許琛也跟着起身,說道:“不,和光,你聽我說,這事肯定有誤會,不見得……”
“知白,别說了,我知道你的好意。”夏翊清的聲音已微微顫抖,“你很清楚我說的都是真的。同一種毒藥,先後毒害了你小叔和我生母,小叔僥幸逃脫,而我生母則選擇了留下我。”
“不是的,你别這麼想,這不過都是你的猜測而已。”許琛自然知道這解釋蒼白無力,但他此刻也沒有更好的方法。
“知白,我隻有你了。”
許琛震驚:“你……你說什麼?”
夏翊清轉過身來,竟已淚流滿面,他撲到許琛的懷裡,抽泣着說道:“我隻有你了。”
許琛擡起手将夏翊清摟入懷中,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那滾燙的眼淚浸濕了他的外衫和裡衣,灼得他心中刺痛。此刻他沒有别的想法,隻想給懷中人足夠的安慰和溫暖。
夏翊清抱着許琛哭了很久,他太需要這樣的發洩了————
他何嘗不希望有父母疼愛?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生性多疑,他小心謹慎地面對父親,那是仲淵的皇,是所有人的君父,可他最想要的隻是一個能護他周全為他遮風擋雨的爹爹。
這些年來他越了解自己的父親,就越羨慕許琛。許琛雖并非長公主和定遠公親生,但一直被疼愛和保護得很好。他和許琛同樣為人子,自己是親生父親扔出去的誘餌,而許琛則在義父義母的力争之下得到了封賞安慰。長公主和定遠公縱使再舉步維艱,也拼盡了全力回護許琛,而自己的父親是坐擁江山的天家,卻不肯分給他一絲一毫的溫暖。
雖然他眼見父親因疑心定遠公而設計掣肘,因為對大哥的失望而放棄大哥,雖然他心裡知道自己不受寵愛,但卻始終抱有一絲僥幸和幻想,他希望他的父親是愛他的,他希望有一天他的父親能給他一絲溫暖。他雖總說皇家父子不比尋常百姓,但心裡卻希望那個被外人稱作“天家”的人能給他哪怕一點屬于父親的關懷。
父親殺了母親。
?這樣荒誕又可怖的事情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讓夏翊清徹底對那個被他叫了十多年父親的人失去了信心。從這一刻起,他已經不再把那人當做父親了,那隻是天家,是一個多疑且自負的皇帝。也正因為此,他才說,他隻有許琛了。
夏翊清哭了很久,待分開時許琛的衣襟已經濕了一大片。
“和光,你太累了,去歇一歇罷。”許琛輕聲說道。
夏翊清有些脫力地坐到椅子上,沒有說話。
“天色晚了,我扶你回寝殿去好不好?”許琛輕聲問道。
夏翊清木然地點了頭。
許琛先将夏翊清安頓在椅子上,然後到廊下喚來了安成,讓他去将氅衣取來。
見安成小跑着離開仁園,許琛便轉身回到房間裡,對夏翊清道:“你剛哭過不要吹風,我讓安成去給你拿衣服了,且再等等。”
夏翊清點了頭,而後拉住許琛的衣袖:“陪我再待一會兒。”
“我不走。”許琛柔聲說,“你這樣我怎麼會走。”
不一會兒安成就拿了兩件氅衣過來,道:“平甯伯衣衫濕了,我多拿了一件。”
“多謝。”
許琛用氅衣将夏翊清裹住,與安成一起扶着他往寝殿走去。他們直接将夏翊清扶到了床上,待安成出去後,許琛輕輕地坐到床邊,低聲勸道:“和光,我知道這種事情不是我說放寬心你就真的能想開的。隻是小叔經常說一句話,對于已經沒有挽回餘地的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放過。”
“放過,我該如何放過?”夏翊清聲音很輕,好像在問許琛,又好像在問自己。
“你還有我。”許琛輕輕拍了拍夏翊清的手臂。
夏翊清直視許琛的眼睛說道:“我隻有你了。從我知道他殺了我生母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把他當做父親了,他是皇帝,是仲淵的天家,卻不是我的父親。”
“和光,别這樣。”許琛心疼地說。
夏翊清兀自笑了:“你父母早逝,卻有了待你如親子的義父義母。我雖有名義上的父母,卻宛如一個孤兒般活在這世間。”
許琛連忙安慰:“别這麼說,晟王和我義母也都是你的親人。”
夏翊清沉默。
許琛又道:“這些日子研制解藥也累了,剛才又哭過,你得留神身子才是。你既然懂醫理,便該知道情緒起伏太大對身體無益,更何況……”
“更何況我還帶着毒。”夏翊清接話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數。這些年代内人與我自己也已經解了大半,我比小叔的情況好得多。”
“那也要當心。”
夏翊清擡手摸了摸許琛的眉間:“你不要皺眉,不好看。”
許琛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得有些慌亂不知所措,其實從他得知天家毒殺恭敏貴妃開始,他一直都是不知所措的。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夏翊清,不知該怎樣面對痛哭的他,不知有什麼方法能讓他不這般難過。
夏翊清察覺到了許琛的無措,但他此時隻想裝作不知道————他太累了,不想再費心去掩蓋這種尴尬而暧昧的氣氛。
許琛擡起手拉住夏翊清的手腕說:“好,我不皺眉。那你也要好好的,别再胡思亂想了。”
夏翊清點頭。
許琛看着夏翊清有些蒼白的臉說:“你臉色不太好,早些休息好不好?”
夏翊清沒有說話。
許琛說:“我陪你,看着你睡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