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四一早,高密郡王車駕出城往江甯府方向去了。
這次天家隻讓派出三十名骁騎衛,所以定遠公将骁騎衛統領紀寒和他手中最精英的人都派給了許琛。
骁騎衛是長羽軍中的精英,編制隻兩萬人,但威名赫赫。骁騎衛均着黑甲,人手一把三尺長的廣莫刀,廣莫刀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當然,這是近幾年才研制出來的,開宇十年之前的骁騎衛,隻是一支戰力勇猛的軍隊而已。
另外同行的還有一位昭文閣修撰,姓袁名徵字行正,今年剛剛弱冠,是新科進士第十六名。袁徵為人聰明正直,科舉文章字字珠玑,被穆飏看中将他攬入昭文閣。修撰并非貼官,而是實職,平常主要負責整理诏書文案,以及編寫朝報。這次也是穆飏向天家推薦了他來一起協同辦案。
三人年歲相差不多,一路上很快便熟絡了起來。
江甯府距離臨越府并不遠,一行人隻走了兩日便到了。為與當地官員避嫌,特使巡撫皆不入住當地官衙,而是住在由京中統一安排的官驿之中。江甯府官驿恰好在事發地常溧縣,如此倒還方便他們查案了。
車駕尚未到達官驿,就看沿街已經站了大小官員數十人,袁徵感歎道:“這陣仗實在不小。”
“這江甯府看起來很是齊心。”夏翊清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袁徵向外看了一眼那些官員,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都要小心一些。”
說話間車駕已經停到了驿站裡,等夏翊清下車之後,立刻有人上前行禮:“下官江南路轉運使秦淮漳,攜同僚恭迎三位天使[注1]。”
仲淵國内共分十九路,各路下轄不同府州,各府州又由不同縣構成,各路設轉運司統領一路大小政事,秦淮漳是江南路轉運使,便是這江南路兩府十三州九十餘縣的主管官員。
許琛打量了一下秦淮樟,見此人五官端正,雖個頭不高,但周身氣度不凡,說他是在京朝官怕也有人信。
夏翊清道:“秦轉使不必客氣,如今車駕剛到驿站,還需休整一番,不知可否容小王一些時間?”
秦淮漳連忙說:“那是自然,官驿之中已備好熱水茶點。”
夏翊清看了一眼秦淮漳,說:“倒是有個問題想請問秦轉使。”
“大王請說。”秦淮漳十分恭敬。
夏翊清:“剛才一路看來,驿站外官員着绯穿綠,大概是連縣令都到了罷?”
“正是,各位同僚都等着面見大王。”秦淮漳回話。
夏翊清說:“可若是此時出了些事情,百姓找不到官員,又該怎麼算?是父母官擅離職守?還是吾等天家特使作威作福,不察民意?”
秦淮漳連忙道:“大王放心,江甯府治安很好,各地官衙亦有官員留值,官驿外這些官員都是将手中公務安排好後自願前來為大王接風的。”
“治安很好?那怎得半年來失蹤的十多個孩子到現在都找不到?”夏翊清稍稍提高了音量,“怎麼章侍郎一個正四品朝官都能在江甯府失蹤?”
“這隻是意外,下官也很着急。”秦淮漳依舊十分恭敬。
夏翊清不再說話,而是和許琛對視一眼,許琛會意,立刻向驿站外走去。
許琛走出驿站揚聲道:“高密王托下官給諸位傳話,諸位都是各地的父母官,當以政務為先,各位領的是朝廷發的俸祿,保的是一方百姓平安。政績在民心,不在于形式,諸位的心意高密王都已知曉,今日天寒,諸位不必在此受凍,除本案相關官員外,其他官員都請各自回去。”
在場官員神色各異,有立刻行禮轉身離開的,也有在人群之中尋找同僚目光的,還有低聲詢問要不要走的。許琛也不多說什麼,隻轉身走回了驿站。衆人見許琛此舉,方知剛才那番話并非客套,便都三三兩兩行禮離開。
見許琛回來,夏翊清才對秦淮漳說:“秦轉使可是對吾此舉有異議?”
秦淮漳連忙回話道:“大王心系百姓,體恤官員,是下官安排不周。”
“秦轉使辛苦了。還得勞煩你帶着相關官員稍等片刻,半個時辰後我們在議事廳議事。”夏翊清說完也沒等秦淮漳回話,便帶着衆人往驿站的卧房走去。
秦淮漳在夏翊清等人身後直起了身子,盯着他們的背影不知在盤算什麼。
官驿的房間早已備好,三人行李都很少,又有歸平和平留在,本不用收拾什麼,夏翊清不過是想留出些時間思考。
三人的卧房在同一院落之中,正房自然是夏翊清的,許琛和袁徵則分别入住東、西廂房。進入院落之後三人便都聚在了正房的廳堂内。
“剛才大王和平甯伯好生厲害。”袁徵道,“我都被二位的氣勢震住了。”
“不過是端着架子唬人罷了,我心裡其實慌得很。”夏翊清擺擺手,“你們看剛才秦淮漳那個樣子,此人不簡單。”
許琛:“怎麼說?”
“我也是在賭。”夏翊清解釋道,“起先問話時,秦淮漳雖神色不變,但眼角卻在稍稍抽動,明顯是緊張所緻。後來知白你在外說讓那些官員回去,他便捏了捏袖口,之後遠處有一個厮兒模樣的人快速離開了驿站。我想他定是安排了旁的事情。”
袁徵:“怕不是大王說中了他的安排?剛才官員都在驿站外,若是真的出了事情沒人處理,當地官員難逃罪責不說,大王在天家那裡也會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因此被天家召回京城,這裡的事怕是還能拖上一拖。”
夏翊清點頭:“确實有這個可能,但也不一定。不過從現在起我們都要小心了,秦淮漳這人不好對付。”
許琛和袁徵都點頭表示明白。
半個時辰後,官驿議事廳。夏翊清坐在正中主位,許琛在側,袁徵坐在許琛的下方。
一衆官員行禮之後依次落座。
秦淮漳率先開口:“讓大王和平甯伯在這官驿居住,實在是委屈二位了。”
“吾在宮中時就不在意這些。平甯伯也是從小就跟着定遠公和長主操練,從不嬌慣,我們有個能睡覺的地方就足矣了。”夏翊清停頓片刻,看衆人神色,知道他們該是聽懂了自己的話,才繼續說道,“吾奉天家之命來此地徹查失蹤案,就必定要将這件事調查清楚,希望諸位全力配合才好,早一日調查清楚,吾也好早一日回京城複命。”
“是。”衆人回話。
“常溧縣縣令可在?”夏翊清問。
下方一個官員起身:“下官常溧縣縣令安淳槐見過四大王、見過平甯伯。”
這名叫做安淳槐的縣令長得有些一言難盡,五官單獨看起來倒還算可以入眼,可不知為何放在一起總覺不和諧,再加上他一臉谄媚的表情,五官全部皺縮在一起,更讓人從心底覺得不适。
除京畿路諸縣外,其他州府各縣縣令皆為從八品,而袁徵的昭文閣修撰是正五品,就算袁徵不是頂着天家特使的名義來這裡,安淳槐也該給袁徵見禮才是,可他剛才卻直接忽略了袁徵,足見此人并非知禮之人。
夏翊清自然察覺到了安淳槐的失禮,不過他并未發作,隻是問道:“不知安縣令如今是何官階?台甫為何?”
“下官是從八品宣義郎,台甫……台……同僚們都互稱差遣,沒有什麼台甫。”
在座官員不少面露鄙夷之色。
夏翊清則面色無改,道:“那便不寒暄了,安縣令說說情況罷。”
安淳槐躬身回話,稱自六月起至今常溧縣每月都會接到幾起失蹤報案。起先還當做個案處理,後來因久尋不到,有百姓敲鼓報至江甯府,此事才被并案同查。這些失蹤的孩子最小十歲,最大十七,家中行商務農皆有,并無特别之處。截止到前日共有失蹤案十九起。這些都是在之前的案卷之中提到過的,安淳槐不過複述了一遍,并沒有旁的更多細節。
夏翊清問:“章侍郎是何時到的,又是何時失蹤的?”
安淳槐說:“十月十八到的本縣,十月二十五清晨發現失蹤的。”
這一日是冬月月初六,算來章侍郎已經失蹤十天了。
夏翊清問道:“最近的一次失蹤報案是什麼時候?”
安淳槐回話:“十月二十八。”
夏翊清微微颔首,道:“安縣令辛苦了。稍後還要麻煩安縣令将所有失蹤案的案卷送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