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哥兒?真睡着了?”許琛輕拍夏翊清,見他确實以睡熟,便替他輕掖被角,走出寝室囑咐安成好生照看之後便回府去了。
尚書内宰和司憲已将淑妃魏氏的口供呈送到天家面前,天家命她們二人将淑妃嚴加看管起來,自己則在福甯殿寝殿内與即墨允對談。
自那日朝堂發作一番之後,即墨允特意在魏宅留了“缺口”,讓魏宅中人可以傳消息出來,然而那傳消息之人卻擺脫了赤霄院人的跟蹤。不過天家卻并未因此怪罪即墨允,因為那時的即墨允正在探查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淑妃魏氏并非魏拓侄女,而是他與西楚一名郡主的私生女。魏氏這些年來一直潛在宮中,若非魏拓事發,她怕是還要繼續潛下去。而她此次冒險毒害夏翊清,則是接到了自魏宅傳出的來自西楚的命令。這些年來夏翊清幾次遇險,就連那年上元節行刺,也是魏苒在宮中放出消息,引得永嘉公主起了出宮看燈的念頭,又利用當時天家心中的疑慮,将夏翊清放了出去。若非有許琛在,怕是當年就已得了手。
“他怎麼樣?”天家問道。
即墨允回話:“一直不太清醒,被平甯侯抱回寝殿的,平甯侯離開後我去查看過,臉色很差。”
因着在自己寝殿之中,天家放松了些,歪靠在軟榻之上,輕輕歎息:“這孩子,心中大概是有怨的。”
“寭王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即墨允說。
天家搖頭:“他醒來就堅持回府,大概是一刻都不想在宮裡多待了。他在宮中生活了十多年,卻堅持回到隻住了兩年的王府去休養。”
即墨允:“寭王大概是不想麻煩。”
“宮裡這些年隻有兩次皇子中毒的事情,偏偏兩次都是他,換成誰都得怨。”天家道,“翊兒這些年一直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朕還疑心元信有東西留給了他,還利用他……”
即墨允:“主上言重了,寭王是主上的孩子,也是仲淵的臣子。”
天家語帶自責:“我記得衍兒的喜好,也記得卓兒的喜好,甚至知道悫兒最喜歡的玩具,可卻連他吃不得山藥都不知道。”
即墨允:“主上心中有天下,這種小事自有人替主上去操心。”
“你現在真的是變了。你竟然會說這種話?那年上元節在勤政殿跟我大喊大叫的人是你嗎?”天家歎氣道,“想來還挺無趣的。那些年你們跟我叫闆也好,發洩也罷,總還是有脾氣的,現在你們都沒脾氣了,總是順着我,反倒覺得沒意思了。”
即墨允笑了笑,說道:“主上若想,我自然可以像以前一樣。不過……”
“不過什麼?”
即墨允說:“言清當年就說讓我别氣你。而且歲數大了生氣對身體不好,主上還是多活幾年,好歹得等你中意的皇子長大才行。”
天家聽完一愣,旋即舉起手中時常把玩的珠串:“即墨允!你找打是不是?”
即墨允後退一步:“我不說了。”
天家笑罵道:“滾回你赤霄院那個小黑屋去!”
次日一早,許琛便到了寭王府,他将茶盞送到夏翊清面前,問:“你既醒了,為何要退我名帖?”
“我退了你的名帖,你不依舊進來了嗎?”夏翊清就着茶盞輕抿茶湯,而後含笑說道,“我既中了毒,自然是需要靜養的。”
許琛:“你如今面色紅潤中氣十足,真的需要休養?”
“做樣子的。”
“我現在懷疑昨晚有人也是做做樣子,怎的就睡得那般快?”
“我若非真的中毒,如何騙得過澤蘭和宮中太醫?昨晚确實是難受得緊。”
“我知道你受苦了。”許琛輕揉夏翊清的頭發,“你若是有精神,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
“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夏翊清拉過許琛的手,輕輕放在自己小腹下方,“把你欠我的還了。”
許琛本想拒絕,但見夏翊清滿眼期待,便應了下來。
原來,在初次見面後不久,蘇惜兒便将夏翊清要的名單列了出來,并附上了那些暗探如今各自在何處供職,其中有一人,正是魏拓發妻身邊的婆婆。夏翊清讓蘇惜兒将她約了出來,那婆婆道出了淑妃魏氏的真正身份,所以即墨允的“多番探查”,隻是對天家撒了個謊。多年前魏拓為鴻胪寺丞時出使西楚,與西楚郡主珠胎暗結,那郡主将孩子偷偷生了下來,送到魏拓身邊。魏拓一直以伯父的身份照顧那女孩長大,因她生得漂亮,後來魏拓便将她送入宮中成為天家嫔禦。魏拓這些年與西楚一直有所聯系,家中宅外也養了些西楚暗探,但因當年恭敏貴妃有“非信物不相認”的口谕,所以那婆婆一直未曾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另一邊,恭敏貴妃死後,皇後将夏翊清交由出身世家且懂醫術的柴氏撫養,柴氏深知當年事有蹊跷,接回夏翊清後在自己宮中都扮演着冷淡刻薄,但在無人之處卻将夏翊清的衣食住行全部親自檢查過。就是這般小心謹慎,才護得夏翊清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日。直到開宇十三年他得名授官,進資善堂讀書,西楚才又将目光重新放在了他身上。
那年甘草中毒之事,同樣是淑妃在背後操縱。薛氏與柴氏素有舊怨,淑妃便買通薛氏身邊内人菡萏,用證據接連釘死薛氏。菡萏在事發當夜暴斃身亡,此事便再無人知曉。但因着後來柴氏升了位份,可以在宮中開廚,這種以食物藥物下毒之事便做不得了。
“原來那些年,你和柴娘子過得是這樣的日子。”許琛歎道。
夏翊清說:“我中毒之後不久,紮達蘭歸降,兵部被徹查,陳丘緻仕,他本就自顧不暇,又加上魏明意外身亡,他被天家敲打了一番,也就收斂不少。”
許琛說:“那事我知道,魏明是從歸雁樓出來才死的,但應該不是小叔做的。”
夏翊清:“我懷疑是那婆婆做的,有我生母的關系在,哪怕我不是她的主人,她大概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我被害。但我沒去确認,這事早就以意外死亡結案,沒必要再提。之後便是那年上元節,天家得到消息說有西楚人混入城中,他想起我的身世和中毒案,便故意放我出宮,想探清西楚的真正目的。”
聽到這裡,許琛将夏翊清摟得更緊了些。
“沒事的,我早不在意了。”夏翊清笑笑便繼續說道,“後來你知道的,天家的人先是震懾你和公府,之後引來西楚殺手,結果弄巧成拙,不僅讓姑母和嬢嬢與他起了嫌隙,還賠給你一個爵位。西楚一直都知道我生母當年留下了東西,大皇子元遙與三皇子元進都勢在必得。你想想便能明白,誰拿到了我母親手中的密庫,誰便離太子之位更進一步。”
許琛點頭:“你手裡那個地圖,确實算得上是西楚的救命稻草。”
“後來咱們順利拿到了信物,我就開始盤算,這錢我不可能把它還給西楚,也不可能告訴天家,西楚自然不會好心到留我一命,而天家……他定會再次以我為餌。這東西太過燙手,我一直沒有想好要怎麼處理,直到耶蘭聯合西楚犯我邊境,我便有想法了。”
許琛恍然大悟:“難怪那段時間你比我這個要下場應試的人都要忙碌,原來是在盤算這件事。你做了什麼?”
“我讓明之假扮成我,拿着我的血和玉牌開了密庫。從密庫中挪出三成左右的錢财,藏在了另外一個地方。然後求小叔仿制了一份地圖,将那個地方标出。再讓明之設計教西楚的七皇子元遃找到了那個地方。西楚皇帝以為元遃拿到了當年我生母和外祖留下的密庫,自然十分高興。其實元遃是個韬光養晦的,他頗有頭腦,在找到密庫之後并非直接獻寶,而是暗示西楚皇帝,三皇子元進早知密庫所在卻隐瞞不報。曆來皇帝可以容忍皇子弄權,也可以在朝堂上做平衡之事,但絕不會容忍皇子生出異心。在西楚皇帝看來,元進瞞下的不僅是一個密庫,而是他的野心和私欲。身為皇子卻将私欲貪欲淩駕于國家前途之上,那便絕對不是帝王之相。西楚皇帝對元進失去信任,自然會重新審視與耶蘭聯盟之事。這聯盟本就是元進一手推進的,耶蘭以三十年軍資為利,使西楚出兵相助。如今既有了數倍于耶蘭承諾的銀錢,這盟約便如春冰,一碰即散。”
“不對啊,”許琛問,“你隻讓院首挪出三成銀錢,他們不會起疑嗎?”
夏翊清淺笑道:“其實都不到三成,可就這些,明之派人挪了足有小半年。當年并沒有人知道沛王手中到底有多少庫存,明之跟我說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就隻他挪出送給西楚的錢财,便已足夠西楚再支撐百年了。”
“百年?!我的天爺啊……恭敏貴妃這是留了個國庫給你啊!”許琛十分吃驚。
夏翊清笑道:“總之咱們這輩子定是花不完了。”
“……”許琛半晌才回過神來,“西楚也太有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