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契武早有準備,隻一揮手,立刻有人将一衆兵士押來跪在地上。
許琛自平留手中接過軟鞭,朗聲道:“長羽軍不論家世,一看武藝,二斷謀略,三算戰功,四量年資。褚都統騎射武藝俱佳,兵法謀略上乘,軍功八轉,于永業三十二年入軍,至今已二十七年。無論哪一條,都合該讓你們心服口服。”
跪着的幾人依舊不服,更有那梗着脖子欲反駁的,不過尚未開口便被許琛一鞭抽在身上:“長羽軍規,主将說話不許插嘴。”
“你算什麼主将?!”那人嘟囔道。
許琛立刻又抽過去一鞭:“我是軍監司衙都統制,是你主将的主将!”
嶽磊喊道:“我嶽丈是昭武侯!”
其他幾人又接連喊叫起來,許琛隻聽得其中幾人的叔伯舅父有爵位,竟無一人是承爵嫡子,卻把那氣勢做得像自己有爵位一般。
許琛将那些人一一抽過鞭子,直抽得哀嚎連連,方才說道:“我再說一遍,長羽軍不論家世。”
其中有人仍是不服,想細算許琛家世,卻被旁人攔住,低聲說:“他是得了武狀元後才領兵打仗的。”
莫說是武狀元,這些人若是能考得個武舉人,也斷不會還混在這種低階武官之中,他們心中雖不悅,但總歸還是明白,武選同樣封卷遮名,許琛縱使是長主之子,也斷不可能在武選的墨義兵法之中徇私,那武狀元就是實打實的功名,做不得假。
然而嶽磊卻頗為狂傲,瞪着許琛道:“我嶽丈不會放過你!”
“你嶽丈是昭武開國縣侯?”許琛冷笑一聲,“我如今是平甯開國郡侯,倒想讓你說一說,沒有軍功的縣侯打算如何不放過我這軍功九轉的郡侯。”
“你……”嶽磊怒目圓瞪,“你這是濫用私刑!”
褚契武在旁冷聲道:“以下犯上、不聽軍令,合該軍法處置。軍中早有規定,一鞭刑替三軍棍,你們所犯之事,合二十軍棍以上,少帥并未濫用私刑。”
夏翊清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這些人今日是真的撞在了硬石頭上。許琛自己有爵位差遣,考了武狀元,又軍功新立,無論怎麼算都是比不過的。而他們敢同褚契武那般叫嚣挑釁,無非是仗着自己家有世家親眷,可許琛背後是長公主和定遠公,他們的親眷再厲害,也大不過長公主去。無論軍功和家世,許琛如今都已是無人能敵了。
嶽磊此時竟又扯出了歪理來:“我是朝廷官員,你不能随意處置!”
許琛微笑着看向嶽磊:“我沒說要處置你,我隻是剛陪着寭王和曹知州聊完天,順便來看看你。”
嶽磊勉強回過頭去,看到曹随垂首站在門口,身旁還跟着兩名骁騎衛,便知事情已然敗露。
許琛道:“嶽磊等人屢次違抗軍令,幹預政事,與地方官員勾結,貪墨錢财。由褚都統依軍法處置,受過軍法後奪名牒,銷軍籍,補稅貢,交由吏部再審過錯。”
對軍中人來說,最大的懲罰便是奪牒銷戶。國朝對軍戶有優待,軍籍犯錯由軍中處置,且軍戶不納稅,每年還有糧食布匹等補貼。若因犯錯被銷去軍籍,便意味着要将從軍這些年所減免的稅貢盡數補齊,且受過軍法後還要按照律法再次受罰。這些軍官既是軍戶又是官籍,是以軍中罰過,吏部再審,吏部審過再交刑部核準,若是有觸犯刑法的,便再按律法判處。
話音剛落,已有幾名膽小的直接暈了過去。許琛不再去看那些人,同夏翊清一同回葳蕤院去了。
嶽磊和屈應揚暫時交由褚契武,曹随被帶回葳蕤院由骁騎衛看管,院子裡的人和街上假扮百姓的那些人全部由秦鳳軍接手,暫時看管在那幾所民宅裡。平留和紀寒帶着棣州的廂兵以及一部分可靠的秦鳳軍士兵将破廟中的災民全部轉移安置到庇護所,并調配齊一應物資。
卧房内。
許琛一邊給夏翊清揉着太陽穴一邊說:“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夏翊清閉着眼睛想了想,說道:“把歸平借我一天。”
許琛問:“你想讓他去莫州?”
夏翊清笑道:“你怎的什麼都知道?”
“因為我懂你啊!”許琛說,“莫州知州田誠華第一日送了東西來,現在棣州這邊的事情被我們破了,他肯會得到消息。你是想看看莫州那邊有什麼反應,對不對?”
夏翊清點頭:“是。從赤霄院的線報來看,田誠華之前做事還算穩妥,莫州的情況要比這裡好很多,我想看看他夠不夠聰明。”
許琛:“你不想處置他?”
“不太想。總不能我們到一個地方就把當地官員從上到下都扒一遍。我們此行的目的是安撫民心,如果田誠華夠聰明,他會把莫州的事情做好,隻要最後百姓能得到安撫,那些錢能真正到了百姓手裡便好。”夏翊清問,“你對嶽磊為何是那種态度?我還從沒見過你和歸平都這般兇狠的模樣。”
許琛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符包所在的位置,說道:“開宇八年,南趙突然來犯,嶽磊臨陣脫逃,母親不得不前去支援,後來在那邊鎮守了一年。南境濕冷,母親的舊傷複發後一直就未好全,留下了病根。前些年生瑲姐和珩哥時那般兇險,多少有那一戰的關系。”
夏翊清聽言道:“難怪你一上腳就那麼狠,而且歸平在旁邊憋得眼睛都紅了。”
“歸平是在府裡長大的,母親對他們來說既是恩人又是親人,他們對母親的感情絲毫不亞于我。”
夏翊清拍了拍許琛:“好了,都過去了。姑母有福報,你們一家人都有福報。”
“對,都過去了。”許琛低聲說道,“若再除了劄達蘭,國仇家恨便都清了。”
夏翊清沒有說話,隻是環在許琛腰間的手臂更緊了些。
前一晚睡得晚,白日裡又連番奔波,許琛怕夏翊清太累,吃過晚飯後就陪着他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夏翊清突然聽到身側傳來一聲輕呼:“大王。”
“你又叫錯了,”夏翊清揉着眼睛,“上次欠我的還沒還,又想欠我嗎?”
許琛站在床邊說道:“大王,我這便走了。”
夏翊清大驚:“你去哪?你這衣服又是怎麼回事?!”
許琛聲音清冷答道:“這才是我該穿的衣服。”
“知白!”
“大王,我叫桑昆,不是什麼知白。”
夏翊清吓得語無倫次:“知白,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是你的翊哥兒,你……你不要我了嗎?”
許琛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多謝大王的玉佩和地圖,我克烈複族在即,就不陪你了。”
夏翊清哭喊着去拉許琛的手:“知白!你說過你要陪着我的啊!”
許琛擡手将夏翊清推到床上,轉身離開。
“許琛!你回來!你不許走!”
……
“翊哥兒!”許琛的聲音由遠及近,“醒醒,快醒醒!”
夏翊清睜開眼,呆愣許久。許琛扶着夏翊清坐起來,滿臉擔心地說:“你可吓死我了!你這是做了什麼夢啊!”
夏翊清終于醒過神來,他撲到許琛懷裡,緊緊摟住不放。
許琛拍着夏翊清的後背安撫道:“好了,都是假的,不要擔心。”
夏翊清伏在許琛的懷中抽泣:“不許走……你不許走……”
許琛低聲哄着:“不走,我哪兒都不去,快别哭了。”
随着許琛的安撫,夏翊清漸漸安靜了下來。大約過了一刻鐘,許琛開口道:“躺下睡罷。”
夏翊清沒有出聲,許琛低頭看去,夏翊清竟是在自己的安撫下又睡了過去。他輕輕一笑,扶着夏翊清躺到床上蓋好被子,用溫熱的帕子将他臉上的眼淚擦幹,安置妥當,又在夏翊清的臉頰上輕啄一下,才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