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夏翊清酸懶倦怠,斜倚在榻上,手中翻着賬本。許琛收拾妥當便回到他身旁,道:“那赈災的賬有什麼好看的?既能拿來,便定然無錯。”
夏翊清:“我是在看密庫的賬本。”
許琛:“可看出密庫有多少了?”
夏翊清撇撇嘴:“庫中有黃金九百萬萬兩,銀五百萬萬兩,玉器象牙等七萬餘件,錢引反而最少,隻五萬萬缗。”
“我的天爺啊……五萬萬缗竟是最少的。”許琛粗略算過,“若是這樣算來,西楚拿走的竟不及一成。”
“我們與西楚的錢币制式并不相同,這五萬萬缗全是仲淵币,該是早年間兌換存下的。”夏翊清道,“其實銅錢少才是應當的。銅币和錢引都會有濫鑄濫印,但金銀畢竟量少,價值穩定。如今我們多了這些金銀,便是實打實地多了銀錢,是真正的富。”
又說過一會兒話,便到了晚膳時間,歸平也已回來,許琛便讓他們在屋内一同用膳。
歸平坐在下方的小桌上,回話道:“莫州知州今日親自到下面幾個縣的庇護所去,将克扣的糧食銀錢盡數發還給了災民。我到了午後才現身表明身份,我看那位田知州确實有些膽小,見到骁騎衛連說話都抖。”
許琛笑着說:“他若是看見我們,怕不是要抖成了篩?”
“明天去見見他。”夏翊清又問道,“曹随如何?”
平留回話:“今兒上午說想見四大王,但當時大王還沒回來,我就回了他,後來倒也沒再要求。一日兩膳和午間茶點都照常進了,找厮兒添過一床被子,昨晚讓添過炭,便沒有旁的要求。隻是不怎麼說話,隻在屋内呆坐。”
“明兒帶着他一起去莫州。”夏翊清說,“希望他會騎馬。”
歸平:“大王明日要騎馬去嗎?這天氣還冷……”
夏翊清打斷道:“無妨,我不打算在當地住,還是騎馬快些。”
許琛也說:“對,既然田知州懂事,我們也不必為難他,省下些時間我們還要去旁的府州。”
是夜,夏翊清躺在床上,雖閉着眼,但并未入睡,他将呼吸壓得極輕,怕擾了枕邊人。
許琛側過身把夏翊清擁入懷中,低聲問:“怎的還不睡?”
“我還以為你睡了。”夏翊清往許琛懷裡鑽了鑽,“哥……對不住。”
許琛閉着眼,輕輕拍着夏翊清,說道:“你不必覺得虧欠,你說過你不愛那樣,我不會逼你。你還小,有些事情得慢慢來。”
夏翊清埋在許琛胸口,悶聲說道:“你下午時并未盡興,定是難受,不如……我們做一次?”
“明兒要騎馬的。”許琛安慰道,“之前就說過了,我不要你勉強自己來迎合我。乖,快睡。”
“好。”夏翊清終于放下心來。
次日,莫州官衙内,夏翊清看向知州田誠華道:“昨兒我已經派人來提前通知過了,不知吾想要的東西可備好了?”
田誠華立刻遞上賬目:“這是四大王要的賬目。”
夏翊清翻看了一下,然後說:“這賬你既拿了出來,便是做平了,自可以直接拿着回去複命,但是你心裡也該清楚,吾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田誠華直直跪地:“大王,下官……下官不敢!”
夏翊清揮了揮手,平留和歸平便帶着一衆人退出。
田誠華道:“大王恕罪,所有糧食和銀錢都已送到百姓手上了。剩下的錢也會專款專用,雪後重建修補房屋,補貼糧苗損毀,下官絕對不敢挪用一分一毫!”
夏翊清問:“你拿到了多少錢?”
田誠華:“七萬缗。”
夏翊清語氣平靜地說:“棣州災情最重,戶部撥款十二萬,災情較輕的保州也有八萬。你莫州受災縣過半,卻隻拿到七萬?”
田誠華磕頭道:“四大王明察,下官真的隻收到七萬兩,下官不敢隐瞞!”
夏翊清歎了口氣,不再糾結于這差額,而是問道:“莫州的災民全都安置了嗎?”
田誠華:“全部都已經安置好了,絕對不會有問題!”
夏翊清:“那便麻煩平甯侯替小王去看過那些災民,田知州可願作陪?”
“願意!願意!”田誠華連連叩頭。
等二人離開後,曹随安靜跪地。夏翊清輕歎一聲,道:“永業三十四年冬,潼川路連下了兩個月的暴雪,雪深及腰,尤以普州最為嚴重。普州下轄七個縣,凍死近萬人,倒塌民房無數,京中派下的赈災銀兩和糧食被當地官員層層盤剝,最後到達災民手中的隻有很少的一部分。災民憤而反擊,卻被廂兵當作暴民處置了,我說得可對?”
曹随默默地點頭。
夏翊清繼續說:“可普州樂至縣縣令用盡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安撫了所轄縣的災民,甚至拿出自己家的存糧和宅院來庇護災民,對不對?”
曹随繼續點頭。
“你在樂至縣縣令家中親眼看着他如何籌措物資,如何安撫災民,如何扛着上級的重壓拼了命地要來了你們的口糧,讓樂至縣成為普州死傷人數最少的縣,對不對?”
曹随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夏翊清看着曹随如今的樣子,無不感慨,道:“當時你的心裡在想什麼?今年看見這些災民,你心裡又在想什麼?有沒有想起過當年幫助過你的那名縣令?有沒有想起過永業三十四年的大雪和周圍被凍死的同伴?有沒有感受到他們的煎熬和難受?”
曹随聲音有些哽咽:“四大王,下官……”
夏翊清擺手:“開宇十四年你在衡州當知州的時候,百姓對你多麼愛戴你還記得嗎?那時你兩袖清風,心中滿是抱負和理想。八年後,你腰纏萬貫,可心中的理想還在嗎?你還想得起當初樂至縣縣令的樣子嗎?”
“我……我對不起他……”
“你不是對不起他,你是對不起你自己。”夏翊清語重心長地說,“把錢還回去。你我心裡都清楚,棣州不止那些災民,大雪已過,可很多地方今年會減産甚至絕産,還有許多危房和壓塌了的房屋需要修複。去年先是旱災又是打仗接着就是大雪,百姓過得已經很艱難了。”
曹随磕頭道:“是,下官遵旨。”
夏翊清起身:“回京之後你會面臨什麼樣的處罰我想你心中清楚。我雖然覺得可惜,但我不會為你求情,因為那些百姓是無辜的,天災躲不過,可你還給他們帶去了人禍。”
“下官明白。”
夏翊清扶起了曹随:“你如果第一天不給我送錢,如果在我們到達棣州之前好好安撫災民而不是找人給我們演戲,我或許真的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可你做得太過分了,我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夏翊清故意停頓片刻,才說,“新任刑部尚書姓盛,叫盛彌,我相信他見到你,一定會有很多話要問你。”
“盛……縣令……”
聽到盛彌的名字,曹随愣在了原地,夏翊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不多說了,一會兒自會有人跟着你回去拿錢,我相信你明白該怎麼做。”
夏翊清說完就離開了房間,等他關上房門之後,許琛走到他身邊:“好一招攻心計啊。”
夏翊清看向許琛:“你怎的沒去看災民?”
“田誠華吓得都要不知如何邁步了,我便讓平留和紀寒跟去查看一番。”許琛又道,“而且我怕你這邊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