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歎了口氣:“讓他發洩一下罷。”
許琛看輕聲問道:“怎麼了?”
夏翊清拉着許琛坐到廊下,說道:“小叔跟我說過,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我隻是覺得有些遺憾,曹随原本是想做個好官的,也真的做過一段時間的好官,可最終還是走歪了。”
許琛:“人總會在一些關鍵的時間點,作出一些自以為正确的決定,然後再自我合理化自己的選擇,于是一錯再錯。”
夏翊清看向許琛:“這話定然不是你想出來的。”
許琛笑道:“管它是誰說的呢?有道理不就行了嗎?”
“也對。”夏翊清長出了一口氣,“我想快些巡視完回京,耶蘭公主已然啟程,我怕事情有變,在京中我消息也更靈通些。”
“都依你。”許琛沉默片刻,說道,“竟真要将公主嫁過來,那公主比永嘉還小些,便要背井離鄉,困于一方皇城之中了。下令出征的是皇帝,前線打仗的是士兵,仗打輸了,卻要把公主送到仲淵來,她一個在深宮中長大的公主又做錯了什麼?要賠上一生際遇。”
“所以我很欽佩姑母。”夏翊清感歎道,“她敢走出後宮,與男子一樣在戰場上厮殺拼命,她是仲淵百年來第一名女将軍。”
“其實……”許琛猶豫片刻,緩緩道來,“母親當年并非自願,母親的生母是先帝的章貞貴妃韓氏,永業三十三年五月,章貞貴妃薨,同年九月,禮部尚書韓秉病逝,僅四十七歲,韓秉身後有五子二女,不僅五子屢試不第,就連外嫁二女的夫家也不在朝中。”
夏翊清自然明白這其中并未說明的話,國朝皆知,鎮安昴長公主及笄之歲單槍匹馬奔赴草原,初戰便捷,在軍中立住了威望。長公主生于永業十八年四月,到三十三年四月,剛好及笄。
“是……先帝做的。”夏翊清輕聲道。
許琛點頭,說:“章貞貴妃一句話,讓母親奔波這數年,也讓韓氏一族無緣朝堂。”
“什麼話?”
“若為男,當輔陛下。”許琛輕歎一聲,接着說道,“母親說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先皇,又想着章貞貴妃那句話,便直接跑到前線去,左不過就是一條性命罷了,沒想到她竟真打出了一番軍功。可終究還是與先帝離了心,她至今未曾原諒先帝,也不曾原諒天家。天家讓母親多年不能有所出,那年上元節之事,再加上小叔的秘密,還有……天家登極前派人殺了沈家所有人。對母親來說,天家傷了她的孩子,害了她最好朋友的家人,害了她丈夫的弟弟,又讓她這些年過得這麼艱難……母親雖不說,但我能感覺到她的恨,也明白她的孤獨。父親兄長皆是如此,若非嫁于父親,她心中隻會更苦。”
夏翊清感慨道:“帝王無情,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啊。”
二人又說了些旁的,待曹随冷靜下來後便返回了葳蕤院。
次日,保州官衙内,夏翊清率先開口道:“我們來的路上已去過庇護所了,顧知州這些日子辛苦,想來是連年都沒有過好。”
顧攸:“下官不敢。辛苦的是百姓,在這種情況下過年,他們才艱難。”
“我聽說除夕那晚知州是同災民一起過的?”夏翊清問。
顧攸點了點頭:“是,我孤身一人,往年除夕也都是跟家裡的厮兒們一起過,今年同這幾個縣的災民一起過,反倒更有些滋味。”
許琛驚訝道:“子居哥哥還沒成家?”
顧攸搖頭:“我既無父母操辦催促,便不急在一時,獨身一人反倒自在些。”
夏翊清微微側目,接着說起正事:“原本保州應該是有八萬缗的,現在曹随補齊了剩下的三萬缗,可否夠用?”
顧攸點頭:“夠用,原本赈災錢就有富裕,我隻是想着為後續百姓生計備下預算,既補齊了這三萬缗,已是足夠了。”
夏翊清:“河北路各地的情況我都會如實禀報天家,像顧知州這樣的好官不該被埋沒。”
顧攸微微欠身:“大王言重了,下官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顧知州與知白是舊相識,定有些話要說。”夏翊清說着便站起身來,“我再去看看那些災民,你們慢聊。”
許琛連忙起身:“我陪你一起。”
夏翊清笑着擺手:“不必,你們叙舊便好。”
等夏翊清離開之後,顧攸走到許琛身邊問:“我是不是哪裡得罪四大王了?”
許琛笑笑:“怎麼會?他隻是認生而已。”
顧攸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我以為我說錯了什麼惹得四大王不高興了。”
許琛安慰道:“子居哥哥一向是最會說話的。”
顧攸:“你莫要再這麼叫我了,你如今已是侯爵在身,又是長主義子,我可擔不起你這一聲‘哥哥’。”
“在你面前,我隻是小桑。”許琛頓了頓,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你這些年一直未曾婚配?”
顧攸:“我……尚未遇到傾心之人,便蹉跎了這些年。不過倒也無妨,這些年各地為官,有了家眷反而累贅。”
“這理由可太過差勁了些。國朝這多地方官,三年一換,若是照你說的,豈不是這些地方官都不要成家了?”
顧攸笑着轉了話題:“不必說我了,你如今軍功新立,可定了親?”
許琛搖頭:“家仇未報,不談婚事。”
“你竟還想着報仇……”顧攸皺起了眉。
“我說的是開宇二年紮魯重傷長主之仇。”
顧攸愣了愣,道:“你放下了?”
許琛道:“我曾死過一次,十三年到了京城後便算是重生。如今……想報仇不假,但報仇并非是我唯一目的。我身邊有摯愛親朋,有父母手足,我不會再做那偏激之事了。”
顧攸頗為感慨:“小桑,如今看你這般模樣,我竟真有些欣慰。你長大了,而且,長得很好。”
二人又各自說了這些年的經曆,幾番感慨,到了傍晚許琛才和夏翊清一起回葳蕤院去了。
用過晚膳,夏翊清坐在床旁幽幽地問:“今天跟你的子居哥哥聊得如何?”
許琛柔聲問道:“不高興了?”
夏翊清搖頭:“沒有,你遇到舊時朋友,我替你開心。”
“說實話。”許琛輕輕彈了一下夏翊清的額頭。
夏翊清躲開許琛的手,低頭捏着挂在腰間的香囊,嘟囔道:“他看向你的眼神裡有光,與旁人不一樣的。”
許琛:“可我眼裡隻看得見你。”
夏翊清低聲說:“我真想把你關起來,不讓他們用那種眼神看你。”
“你已經把我關起來了。”許琛從身後攏住夏翊清,将手放在他胸口,低喃道,“你将我關在這裡了。”
夏翊清轉過身來,擡手勾住許琛的後頸,此時再無人打擾,更無瑣事煩憂,二人便放開來,直鬧到快三更才草草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