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祐二年深秋,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京城中的三品居,小二一見他立刻迎了上來,點頭哈腰地說道:“關員外的客人已經來了,在品茗居等着呢。”
關員外微微點頭,說道:“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小二将關員外送到樓梯口,目送着他上樓之後才轉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關員外推開品茗居的門,已有人等在了裡面。那人見他進來,端起茶杯說道:“關員外好。”
“郎君别這麼叫!”
等在屋内的是許琛,而這關員外,便是歸平。歸平本名叫關桐南,太康四年娶了采芷之後許琛便給他單獨置了宅院,讓他用回本名。但歸平一直堅持跟着許琛,後來許箐跟着晟王回山裡隐居去了,許琛便把成羽名下的産業都挪給了歸平,算是給他一份傍身的家業,也是給歸平找點兒事做。于是歸平不情不願地用回了本名,成為了巨賈關員外。
“多大了還郎君?”許琛笑着招了招手,“過來坐吧。”
歸平坐到許琛旁邊問:“郎君,你們都好嗎?這次下山來是有什麼安排嗎?”
“好,好得很。”許琛說道,“這次是閑的無聊出來溜達溜達,順便看看你們。”
歸平問:“那郎君要看賬本嗎?還是要去别的鋪子裡轉轉?”
許琛笑道:“那是你的,跟我有這麼關系?當初都說了自負盈虧,賠了賺了都跟我沒關系。”
歸平卻道:“怎麼能沒關系?那些消息還是要傳回山裡的。”
許琛喝了口茶,笑着問:“掌握那麼多秘密的感覺怎麼樣?”
歸平一臉苦惱地說:“真的不好!當初我還因為郎君有事情都不告訴我而不開心,我現在真的巴不得什麼都不知道!看得多了我都覺得煩。”
許琛大笑道:“現在知道了?晚啦!”
歸平又問道:“郎君選定接班人沒有?”
“都說了給你了,以後就是你家的。”許琛戳了一下歸平,“别想着還回來,我可不要。”
歸平卻不同意:“不行,慕浩不是那塊料,他還是踏實讀書考科舉吧。”
“慕涵呢?”許琛問。
歸平搖搖頭:“她一個女孩子……”
許琛把茶杯放下,正色道:“女孩子怎麼了?我母親妹妹都是女将軍,你在公府長大,采芷跟着公主那麼多年,你們怎麼還會有這種想法?!”
“郎君息怒,是我說錯了。”歸平習慣性地請罪,但旋即又說,“我知道大主和姑娘都是女将軍,可她們出身高貴,我和采芷都隻是……”
“你又來了!”許琛說道,“你再這樣我就讓仁瑲把慕涵和慕湉接走,再讓你這麼教下去倆孩子就被耽誤了!”
歸平給許琛斟滿了茶:“其實慕涵挺機靈的,郎君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讓她跟着郎君去山上待一段時間?”
許琛想了想,說:“山上就我們幾個男的,照顧一個姑娘也不方便。你若真舍得,不如就把她送去滄漓,正好觀音也在,方便照顧。有事再上山找我們。”
歸平點頭道:“那我回去跟采芷說一聲。”
許琛抿了口茶,問:“有沒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
歸平點點頭,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條遞給許琛:“這是昨天的消息,……?”
許琛看完之後把紙條放在桌上,道:“當年野菽苑就不幹淨,那時候小叔出去玩了幾年,回來之後就發現有人通過野菽苑傳遞消息。不過當時應貞畢竟還是顧忌着小叔,不敢做的太過分。如今我和小叔都離開了,他的野心也藏不住了。野菽苑廢了之後我還以為他也被處理掉了,小叔終究還是心軟了。這事有人去解決,你不用管了。”
“四叔會不會不高興?”歸平問。
許琛擺了擺手:“他現在根本不管事,允叔和戚叔還時不時地問問滄漓的事情,小叔倒好,一看到我們拿着信鴿和木鹞就跑。我回去跟他說一聲就行了。”
歸平低頭笑了笑,說:“四叔這是真隐居了啊!”
“他辛苦這麼多年了,是該歇着了。”許琛拍了拍歸平的肩膀,“我們都沒後顧之憂,現在最辛苦的就是你了。四個孩子啊,以後夠你累的!”
歸平:“郎君要是心疼我,替我養兩個呗。讓慕濤跟着郎君回去?”
許琛戳了一下歸平的額頭,道:“懶死你!剛把慕涵推給我,又讓我給你養慕濤?我都養了你幹什麼?”
“我伺候郎君啊!”
許琛端起茶杯說:“行了,都是孩子爹了,這話就别說了。你原本就不是奴籍,采芷也早就贖了身,你們端不起身份,孩子以後更端不起身份了。”
“我知道。”歸平點了點頭,“隻是在郎君面前習慣了。”
“對了。”許琛從懷裡掏出一隻木鹞遞給歸平,“以後傳信可以用木鹞了,這隻能直接找到我,标記物在肚子裡。”
歸平接過來問:“沒有距離限制?”
“除非你在南境我在北疆。”許琛解釋道,“隻要你從京城發信,無論我在哪都能收到。”
歸平說:“這個肯定是四叔做的!”
“是。”許琛點了點頭,“小叔前兩年出去的時候說發現了個什麼……我記不清了,反正就是找到了更好的标記物,給木鹞也做了改進。我們試了試,速度确實快了不少,先給你拿一隻用。”
“多謝郎君!也謝謝四叔!”
許琛站起身來說:“行了,我這次還要待幾天,你先忙你的,我走的時候會告訴你的。”
歸平将木鹞收起來,說道:“那郎君走之前到我那兒去坐坐吧。”
“行。”許琛點了點頭,“到時候我們去找你。”
歸平離開之後,許琛又坐了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才離開三品居。幾年前他們離開之後便将栩園賣了出去,既然決定不再在京城久居,那院子擱着也是浪費。臨走之前他們将栩園的一應東西全都搬到了乾爻山上,就連那棵桂花樹都原樣移植到了山上。
這幾年短暫地回京探親便都住在侯府,偶爾會去寭王府看一看。而這次下山,其實是長纾傳信說有事,跟夏翊清約了日子到寭王府見面。許琛本以為一下午的時間足夠了,他說好去寭王府接夏翊清回家,此時便動了身。結果他剛一落到院子裡就看到了張奉。
張奉見到他立刻行禮:“定遠侯安好。天家和太天家正在書房說話,吩咐若是許侯來了就直接進去。”
這“太上天家”讓許琛後背冒出一股寒氣,太别扭了!他不自覺地攏了攏衣服,推門進入了書房。
“阿爹!”長纾的這一聲讓許琛剛下去的寒氣又冒出來了。他連忙擺擺手:“快别這麼叫了,小時候鬧着玩的事可做不得數。”
長纾笑着看向許琛說:“小時候鬧着玩不懂事,卻叫對了,這不就是命中注定嗎?阿爹就别推辭了,我叫了這麼多年,可是改不了口了。”
“那你管宥王叫什麼?”許琛問。
長纾從夏翊清身邊站起來坐到另外一側,給許琛挪了位置,說道:“宥王待我很好,但是……我叫不出口。”
許琛很自然地坐到了夏翊清身邊,說道:“親生父親叫不出口,對着我們倆卻爹爹阿爹地亂叫一通,主上你可真是任性。”
“怎麼能是亂叫呢?”長纾說道,“爹爹養育我這麼多年,爹阿爹也照顧了我這麼多年,雖非親生但勝似親生。”
夏翊清無奈地笑道:“若是你翁翁知道,怕是能氣瘋了。他一輩子精心算計,留下了好幾道遺诏,就是為了讓我遠離皇位。結果你倒好,直接給我來了一個太上天家。”
長纾卻并不在意,撇了撇嘴說:“我提前跟大娘娘請示過了,這是她同意的。”
“從小你求的事情,有哪一件嬢嬢沒同意的?”夏翊清翻了個白眼,“誰寵着你你就欺負誰,偏偏還能把事情說得名正言順,你這也不知道随了誰!我可沒教過你這些!”
長纾拿起茶壺要給許琛倒水,說道:“阿爹快幫我,爹爹又來了。”
許琛攔住了長纾的手,說:“别倒了,我不渴。下午喝了一肚子茶,再喝晚上該睡不着覺了。”
長纾聽話地把茶壺放到了一旁,心裡卻突然有些凄然,他的爹爹和阿爹鬓邊都已經生出了幾絲灰白,雖然面容沒怎麼改變,但确實已經是中年人了。
夏翊清敏銳地察覺到了長纾的情緒變化,于是笑着打岔道:“就你還睡不着?也不知道誰每天沾枕頭就着!”
“行了!”許琛拍了一下夏翊清,“當着主上的面你也不嫌丢人!說正事吧!”
長纾掩嘴笑道:“看爹爹和阿爹在一起這麼開心,我就放心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爹爹剛才都幫我解決了。”
“怎麼了?”許琛問道。
夏翊清斂起了笑意,說道:“長緯和二哥攪到一起去了。”
“宏……夏卓清?”許琛皺了皺眉,“他不是還在宗正寺裡嗎?”
長纾搖了搖頭:“先帝臨終時讓人把他放了出來,一直在荻黎公主府住着。荻黎公主這些年在玉門關,先帝駕崩時回來過一趟,看到他在府裡,都沒在家住,跑去姑母那裡住了半年就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