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像清粥燕窩等物,公主能夠吃下一碗,最近卻隻食半碗便停下玉箸,任她如何相勸也不肯多食,好在禦醫例行診脈後說公主身子無礙,尋宓這才放心,但也開始想着其他開胃的法子,為公主改善夥食,讓禦廚熬制芙蓉羹湯。
而劉棹歌吃不下飯,哪裡是因為膳食的原因,每日醒來睜眼便看到一個令她憎恨嫌惡至極之人,便是誰都會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身子肉眼可見的清減不少,本就瘦弱不堪,短短幾日更是弱不禁風了。
宮内同樣清減不少的還有一人,潘德福。
自從皇上說過繼誰作為皇嗣都要先問過紹合公主滿意與否,潘德福圓潤的肚腩便小了一圈,他心中一陣氣血翻湧,卻也隻能忍着,手中一邊安排宣王子嗣入宮,一邊琢磨着如何讓劉子召成功留下。
而他早便暗中許諾過宣王世子,南唐的大好山河未來必然是世子殿下的,劉子召也應下入宮事成後,少不得潘德福的好處和權利。除此之外,潘德福更看重的是劉子召比當今聖上還好拿捏,若是将來他繼位登基,自己的權勢怕是随随便便就可隻手遮天。
可惜中間出現了波折,紹合公主突然橫插一腳,壞了他的好事。
不僅如此,那日禦書房内,紹合公主描述的夢境,着實讓潘德福心驚膽戰,險些以為公主發現了什麼,而他勾結那些人,也不過是為了謀取些利益。
前有幹預過繼皇嗣,後有提醒皇上留心前朝餘黨。
潘德福眯着眼,心中不禁疑惑起來,想不通秉性純良和善,向來不問朝政的紹合公主為何會對這些事如此關心,真的隻是巧合,還是另有所圖?
潘德福細細思量了幾日,最終認定為是巧合,畢竟他是宮中老人,亦是看着紹合公主長大的,那個未曾經曆過大風大浪如嬌花般柔弱的公主,又能懂得什麼朝政?
這一日,宣王子嗣終于入宮,浩蕩的馬車停于皇宮南側門。
後宮内德妃早已命人備好宴席,八珍玉食瓊漿玉液一應俱全,所有事宜都安排的妥妥當當,所以當劉棹歌前去時,完全不需要她做什麼,隻管入内殿候着即可。
德妃一身瑰麗绯紅長裙,輕紗披身,頭頂金钗,朱唇濃豔,今日的着裝貴氣顯赫,又端莊大氣不失身份,畢竟整個後宮之中,唯有德妃位份最高,一直是她執掌後宮,也的确這些年來,将其打理的十分得當。
“阿钰,快來母妃身邊,才半月未見,阿钰越發的秀氣出挑了。”
德妃拉住劉棹歌的一雙手,親昵的說着,眸中盡是笑意。
劉棹歌則是看着眼前人,笑不達眼底。
因為自己的生母過世的早,曾經便視德妃為親母妃一般,德妃待她确實不錯,幼時時常陪她玩鬧,也為她制過新衣,每年的生辰她都是最上心的那個,大小宮宴為劉棹歌舉辦了不知多少次,亦是她從小喚到大的母妃。
可自從懿成帝身亡,南唐易主,劉棹歌便再未看到過德妃,後來入了冷宮,還是尋宓從外得知,德妃娘娘為了活命,親自獻上了傳國玉玺,而後被新帝留下一命,流放于邊疆。
劉棹歌深知,危難時刻選擇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即便她不去捧上玉玺,那些人也會輕而易舉的尋到,可這就是人心啊,寒涼至極,劉棹歌甚至不知道這十幾年裡,德妃究竟有沒有一絲真情流露,亦或許都是僞裝?
“給德妃娘娘請安。”劉棹歌俯身低眸。
德妃一愣,掩唇笑道:“阿钰忽然行禮,倒讓母妃不适應了,快快起身。”
劉棹歌柔聲道:“母妃有所不知,阿钰如今私下見父皇亦要行禮,及笄後這些禮數不能不守。”
德妃聞言放下心來,稱贊道:“阿钰果然長大了,依本宮看,天底下再沒有比阿钰更賢淑懂禮,又貌美心善的女子。”
劉棹歌笑笑未答話,靜靜聽着德妃與她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家常。
此時正殿内。
潘德福早已暗中吩咐他手下的小奴才将宴席位置安排好,德妃娘娘坐于上首,紹合公主次之,而緊挨着公主的,便是世子劉子召,遠坐對側的才是兩位宣王庶子,劉子真和劉子平。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今日從宣王府來的三人,唯有世子是主角,且宮内早有傳言,說此次召宣王子嗣入宮,不過是走個過場,實則還會内定世子作為皇嗣人選。
劉子真和劉子平都不是傻子,對于自己是陪襯一事心中有數,再加上劉子平往日在王府内就是世子的拍馬屁跟班,而劉子真性格膽小沉悶,鮮少說話,是個走路都不敢擡頭的人,兩人此次有機會能入宮都覺得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自然對宴席的座位安排沒有異議。
劉棹歌與德妃入殿時,一眼便将幾人收入眼底,三人也立即起身跪地,行大禮以示對此次入宮的重視。
德妃擡了擡手,贻笑大方:“快些起身罷,都是一家人,既已入宮,便不必如此客套謙恭。”
劉棹歌垂眸入座,看着德妃巧舌生花,對着三個小輩維系關系,德妃自然想拉攏着,席上這三人說不定哪個便是未來繼承大統的人選,過繼入宮後再順理成章的認她做母妃,簡直一舉多得,隻不過上一世可沒有這番局面。
劉子召滿面堆笑,一身白衫頭頂玉冠,看着翩翩公子一般,他坐下身後,側頭便舉杯對劉棹歌說道:“阿钰妹妹,許久未見,子召哥哥當敬你一杯。”
劉棹歌側目,尋宓立即會意,在茶盞内泡了一顆羅漢果,又試了試水溫,才遞到公主手中。
“世子,請。”
劉子召聞言雙眼眯起,嘴邊笑的猥瑣,隻覺方才溫柔的嬌聲讓人酥軟難當。
劉棹歌則是端着茶盞,一口未喝,與畜生碰杯,憑白辱了自己的身份。
劉子召也不在意,宴席間他一邊吃着桌上的美食,一邊阿谀奉承着德妃娘娘,期間還不忘了時時瞟眼看向身旁,将龌龊的目光黏在劉棹歌身上,那令人作嘔的眼神讓人食欲全無,劉棹歌隻喝了兩口羹湯,便放下湯匙,不再多食。
“阿钰妹妹怎麼吃得如此少,這些下人真是不會伺候。”
劉子召終于沒忍住開始找話題,兩人坐的不遠,他說着便夾起一塊油光锃亮的豬肉,伸長手臂,尋宓來不及阻止,便見那塊五花肉要落入劉棹歌的玉碗中。
肉塊下落之勢卻突然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彈開,頓時五花肉落地,滾了一圈塵土,再不能食。
連劉棹歌都怔愣了一瞬,然後回過神來,坐看好戲。
果不其然,劉子召火冒三丈,指着劉棹歌身後的侍衛大聲斥責:“你怎麼回事?!”
顧洺俯身:“秉公職守。”
好一個秉公職守,這四個字劉棹歌再熟悉不過,上一世隻怕顧洺最常挂在嘴邊的便是這句話,才讓自己真的以為他是一條忠心對主的好狗。
劉棹歌悠然靠坐,眸中興緻盎然。
現下可真是有意思得緊,一個畜生,一個畜生都不如的東西,竟互相咬了起來。
怎一個妙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