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從後座上下來,很有禮貌的跟宋小織問好:“阿姨好。”
宋小織姐溫婉的笑容瞬間凝固,她問向一旁的玫瑰:“這摔壞的是腿?還是眼睛?還是腦子呀?”
玫瑰說:“都有點問題。”
宋小織下午才從老宅回古南街道,她三姨果園裡的桑樹結了滿枝的桑果,被鳥雀啄掉不少,三姨就讓小織摘了幾斤桑果回來泡酒。
玫瑰在天台的石缸那裡用清水淘桑椹,伏城撿起一顆大的,問玫瑰:“能吃嗎?”
玫瑰要笑不笑,“那小織姐都留你吃晚飯了,你吃她一顆桑葚她還能把你攆出去?”
“我試試,”他将桑椹往嘴裡一丢,嚼兩下吞了,說:“好甜。”
玫瑰注意到伏城說話時舌頭發紫,她于是主動淘給伏城一把桑椹,說:“好甜你就多吃點兒,多吃桑椹不僅能降血糖,還能美容養顔。”
伏城不會拒絕玫瑰。
等小織端着炒菜上來天台,正好看見伏城烏青的嘴唇和在一旁憋笑的玫瑰。
“小織姐!”玫瑰立馬告狀:“他偷吃你用來泡酒的桑椹!”
“甜的吧?”小織放下手裡的莴筍炒肉和白灼豆芽,帶着一點兒小驕傲地說:“三姨家的呢,純天然,無污染,莴筍跟豆芽也是,正好應季。玫瑰乃去拿碗筷,還有兩菜一湯也好了。”
宋小織對伏城的态度從伏城三碗白米飯下肚之後徹底轉變成了喜愛,“阿手藝還行伐?玫瑰胃口小,每回隻吃一嗲嗲,阿拉菜都炒得沒意思,玫瑰呀,乃以後要常帶他來吃飯,曉得伐?呐——肉吃完,菜也是,勿用覺得不好意思,吃完記得刷碗。”
“小織姐,你可能是缺個胃口很好的弟弟。”
“這個弟弟可以常來呀。”
伏城從第四碗飯裡擡起頭,順勢改口說:“謝謝姐。”
小織立刻被哄得喜眉笑眼,碗也不要他刷了。
“玫瑰呀,待會兒乃把碗刷啦,弟弟腿腳不方便的呀。”
“……”
“桑椹洗幹淨了灑一點酒,上蒸籠蒸,這樣可以祛除異味,口感也更醇厚,等在簸箕裡晾涼了,再一層糖一層桑椹地往罐子裡鋪,最後摻45度白酒密封等上半年就好了嗳。”
小織用細軟筆給酒罐子寫上酒簽:己亥年三月初七,桑葚酒,小酌微醺。
——玫瑰
“弟弟姓什麼?”、
“伏城。”
——玫瑰城
“等到九月九重陽,正好開封,那天玫瑰跟弟弟一定要在,這可是唔笃人生中第一次喝自己釀的酒。”
伏城沒說話,他忙着用腦子複述三月初七、九月初九,玫瑰問:“也能請别人喝嗎?”
“有何弗可?”宋小織莞然一笑,說:“能坐在一起小酌微醺的,都是朋友呀。”
“需要我幫你打個車,送你回去嗎?”
玫瑰送伏城到樓下,路燈瓦亮,傾開芒橘色的光,玫瑰在燈下眼眉淡蹙,給伏城一種即将枯萎的錯覺。
“學委就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在這兒嗎?”
“不是我帶你來的嗎?”
“不是。我其實早就知道了,那天休哥的小弟訂了一束花,跟喜歡的姑娘表白,你送花晚了導緻他第四次表白失敗,你站在那裡道歉,我在天橋上第一眼就認出是你,又覺得不可能是你。”
“那你不下來幫我解圍?”
“他後來為難你了嗎?”
“哦,那倒沒有,本來挺兇的,後來接了電話後态度突然就變好了,我以為是女孩子回心轉意了,原來是……你幫我?那你幫了我,為什麼又不敢見我?”
她用的是“不敢”,伏城不敢看她,所以看着空曠的街道說:“我怕是雙胞胎。而且學委你變化這麼大,萬一認錯人……”
“哪裡變化大了?”玫瑰将手比在眼睛下,又往上擡高到頭頂,“也許長高了,變漂亮了,所以你不敢認。”
“是,性格也變了,初中還是乖學生,現在說不好,還是乖。”
“以前多弱的一個小可憐,現在人高馬大,可還是很弱。”
玫瑰調侃他,伏城隻是笑,低下頭随在地看着磚縫裡的泥巴,沒說話。
他沒有告訴玫瑰那天狂喜與懷疑在他心裡反複交戰,直到他媽媽給他打來電話,問:“城城啊,你不是在古南街道嗎?怎麼還往家裡寄信?你從花店寄什麼信哦?”
“媽?你不要拆!我馬上回來。”
“你莫不是在開玩笑哦?你回來不是要一天嗎?城城你要是回來那媽可真就去菜市場買菜了。”
“嗯!”
伏城試圖冷靜,但他冷靜不了,他向來沖動上腦,滿腦子隻剩一個念頭:學委回來了。
一張敦煌莫高窟的明信片——莫高窟第217窟(南壁.盛唐),背面一行字:元宵佳節,融和天氣,喜樂亦平安,萬般皆勝意。
自那以後,他知道玫瑰每天上午去觀自齋送一趟花,傍晚回花店,知道她後來在觀自齋工作,變成早上去書店,傍晚回花店。
伏城唯一不知道的是,什麼時候他才能說一句“好久不見”。
壹休悠哉遊哉地開着他紅色的小三輪在古南街道上穿梭,才看見伏城就按喇叭。
“滴——滴——”
伏城擡起頭,跟玫瑰說:“你上去吧,休哥來接我了。”
“城城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玫瑰很難不擔心,她不是不知道開着小三輪的壹休是這片轄區的老大。
“我在休哥的散打館裡當陪練,怎麼?你也怕我是混混?”
“那倒沒有,人生短短,做讓自己開心的事最重要,不能對不起自己。我隻是擔心你,出門在外,要好好保護自己。”
“你不怕我真是混混每天欺負别人?”
“我知道你不會。”
壹休一腳将車刹在兩人面前,他隔着擋風玻璃多看了玫瑰兩眼——這姑娘真俏——笑問:“你是從南方的芝江來的嗎?”
玫瑰無聲望向伏城,問:這是什麼毛病?
“她不是。”伏城代為回答,跟玫瑰說:“你上去吧,我走了。”
壹休開着小三輪載伏城回散打館的路上,随口哼起一首老歌,伏城靠在車鬥裡,隔着小窗,他突然開口:“休哥你知道嗎?雖然我混成這樣,但我一直想做個好人。”
“哪樣啊?哪樣才算好人?”
“善良,機智,且勇敢。”
“為哪樣?為了剛才那個女孩兒?”
“為了……”
因為曾經有人在國旗下演講,說:青年人,願我們擺脫冷氣,隻是向上走,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不必等候火炬!
再有,初中班會的一次匿名真心話的活動,玫瑰抽出一張字條,上面問:學委,你會喜歡哪種人?
玫瑰站在講台上,在大家的起哄聲中溫柔、堅定且明确地回答:我喜歡的人要溫暖,明亮,謙遜,勇敢,向上,最重要的是——善良且機智,能夠保護自己,還能保護弱小。
“因為我也想……成為她喜歡的那種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