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燦陽晃着搖酒器,繼續調酒,“我唱歌其實很一般。”
舞台上,憐退到操作台,給星瑩接好麥,星瑩輕輕淺淺地哼唱起小情歌。陳慰跟伏城一起搬起邊角料退進雜物間。玫瑰抿着糖,看周燦陽撕開糖紙,扔進嘴裡,大概是怕酸,他的表情一時有些古怪。
“看過《茶花女》嗎?”周燦陽突然問。
“看過。”
“裡面有個愛吃蜜餞,常戴茶花的女郎,叫瑪格麗特,跟雞尾酒的名字一樣。遇見她那晚,茶花是假的,蜜餞是假的,瑪格麗特也是假的,但女郎是真的。我給她買了兩盒真蜜餞,她就把這種蜜餞硬糖,随手丢給我了。後來我們在一起過,最後隻好分開。”
“為什麼呢?”
蜜餞糖的澀味開始泛上喉尖,玫瑰一品再品,問:“為什麼會分開?”
“吉他手跟站街女的愛情,雙方父母都不同意。”
周燦陽一語帶過的同時,再度把一杯瑪格麗特推到玫瑰面前,他手指半擡做出撥彈吉他的動作,随意哼出:“我亦好歌亦好酒,唱與佳人飲與友,世人謂我戀長安,其實隻戀長安某……”
吧台這邊,突然被感傷的氛圍所籠罩。
星瑩從台上開心地飛到玫瑰面前,拉她去唱歌。
如果在平時,玫瑰一定會拒絕,但她剛喝了酒,不算清醒,那些平常極少浮現的欲念此刻紛至沓來,玫瑰重重地“嗯”了聲,覺得偶爾放肆一把也還不錯。
她正在選歌,陳慰來了,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距離被驟然打下的暖光燈糅合了輪廓,暧昧感頓生。
“選歌呢?”
陳慰低頭假裝看選歌屏,實則是把下巴墊在了玫瑰的肩上,溫聲說:“姐姐唱什麼都好聽。”
玫瑰唇角半彎,問:“弟弟當上瘾了?”
“你喊我哥哥,”他偏過頭向着玫瑰的耳蝸,低聲耳語:“我也上瘾啊。”
玫瑰的心好像被一支鼓槌重重地擂了一下,震顫發麻,她手滑切進一首歌,想換又怕陳慰看出端倪,隻好說:“就這首吧。”
“我看看。”
陳慰垂眸掃了眼歌名,選的還行,他在弦樂社聽過兩人合唱的版本,“挺好的,想和我一起唱嗎?”
“啊?”
一首松柏的《世間美好與你環環相扣》,由陳慰開頭,玫瑰接“入喉尚算可口”,最後兩人合唱收尾,中間陳慰故意逗笑玫瑰,導緻玫瑰婉轉的唱腔裡因為笑得太開心而跑了調。
玫瑰不服氣,專等陳慰唱那句“讓櫻花偷偷吻你額頭”時偷襲——他們沒有去舞台,而是擠在燈光忽明忽滅的點歌台,燈光漸黯,玫瑰扳過陳慰的下巴,迅速靠近,一抹吻,凋落在他的額頭。
陳慰猝然消音,在吉他“铮铮掙”的伴奏聲裡,玫瑰泛醉的眼尾彎起促狹的笑意。
伏城問:“為什麼叫三聲?”
周燦陽與他碰杯,紮啤杯清脆,仿佛從前迷離惝恍的一個夢,被摔碎在大霧彌漫的山城。
“三聲拐彎四聲降,你三哥我既不想平平淡淡,又不想隻揚或者隻降,以前是從高到低,但我總想再爬起來,想着爬起來,說不定……”
他沒再繼續往下說,卻在末尾感歎了一句:“年輕真好啊!就像你,哪怕失戀了,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包紮傷口,繼續前進。城弟,你可千萬不要像我,像壹休一樣的下場。”
夜色四下圍攏,玫瑰跟要去逛夜市的星瑩和憐說了“拜拜”,跟留在店裡繼續抵壹休酒錢的伏城說“加油,好好幹”,跟陳慰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好長一段路,她突然說:“我陪你去報道吧?”
“這會兒嗎?”
“這會兒不行嗎?”
玫瑰眼睛亮晶晶的,睫毛撲閃撲閃,全然一副稚拙懵懂的傻樣子,陳慰“啊”了聲,原來是酒意上頭,他牽起玫瑰的手,玫瑰手心濡熱,想抽開,被陳慰攥緊了,她再用力,陳慰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你打我!”
玫瑰眼睛迅速結起水霧,吼他時又兇又軟。
陳慰被吼得一愣,和她對視,嗅見她近在咫尺的酒氣,笑她:“不打你。真想去?”
“想!”
玫瑰點頭像小雞啄米,力道又重,陳慰用另一隻手托在她的下巴下面,等她砸向自己手心,再漸漸收緊,擡起她的下巴,忍不住碰碰她的眉心。
“那我牽着你去。”
玫瑰咂摸着嘴,慢半拍回味,“你親我了!”
“……”
好啊,收獲小酒蒙子一玫。
新生簽到的棚子已經收了,隻剩兩張長桌還支在那裡,陳慰牽着玫瑰的手走近鋪着廢紙的那張桌面,煞有介事地對玫瑰說:“這裡是簽到處,勾掉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可是沒有人吖?”
玫瑰歪着頭,很是疑惑,“人吖?”
“他們吃飯去了,我自己勾的也算。”
剛好桌洞裡落了支筆,陳慰抽開筆帽,刷刷兩下寫完自己的名字,轉頭問玫瑰:“你不是想來陪我開學嗎?姐姐幫我勾了?”
“好!”
玫瑰接過筆,白紙上的兩個字晃出重影,像被水洇濕了樣。
玫瑰說:“你的名字好醜!”
嫌棄的語氣聽得陳慰“嗯?”,問:“醜嗎?”
“醜!”
她邊說邊在“慰”字右上角戳上一個點,然後開始畫圈,直到将“陳慰”兩個字牢牢圈定,才肯丢開筆,轉頭去找陳慰求誇獎,“我給你報道了喲!”
“那真棒!這樣我就可以繼續上學了。”
“真棒!阿喂?”
“嗯?”
“你一定要好好考研,”玫瑰這次換上了語重心長的表情,擰緊小眉頭,很嚴肅地對他講:“不要辜負姐姐的期望,也不要為了我委屈你自己。”
“好——”
對于玫酒蒙子,他隻能順着,但沒想到酒蒙子的情緒起伏這麼大,他順着她,反而順得玫瑰莫名抽噎:“不好!你成績那麼好,為什麼要留在師大!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
“我想和你在一起。”
陳慰截斷玫瑰的話,望向她的眼神溫柔又沉溺,“想要離你近一點,想這幾年安定下來了,我還是有機會去其他學校學習,我不喜歡異地戀,你也不喜歡的?對不對?”
玫瑰耳膜中心髒砰砰直撞,她聽見了他的話,但沒聽懂,聲音與涵義相剝離,她隻得出一個信息,他不喜歡?所以要走?
“那我跟你一起走啊。”
玫瑰音量微弱,但還是被陳慰聽見了,她話裡有不知所措的顫抖,他默不作聲,她又重複了一遍,這次是更迫切地攥緊了他的手,仿佛正抓着某個無可挽回的人。
“你帶小玫瑰一起走好不好?别丢下小玫瑰……求你了……”
這已經不是醉酒了,而是陷入了悲傷的夢魇,她脆弱哀傷的模樣像是被遺棄在野地裡的小獸,最後扒着的那點希望,也需要低三下四地懇求:“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掉我……”
陳慰心裡的角落正在塌陷,他把玫瑰攬進懷裡,邊安撫她打顫的背脊,邊鄭重向她承諾:“不會走的,阿慰不會走的,小玫瑰不要哭。我會一直陪着你,我也需要你。”
她嗚咽兩聲,抱他更緊了些。
“這裡是教學樓,我們有三天都在五樓上課。”
“好慘~”
“這是實訓樓,你聽講座的地方。”
“不是人?”
“這是體育館,下面是操場,有各種各樣的球。”
“地球嘞?”
……
陳慰本來想簽完到就送玫瑰回去,但玫瑰堅持要陪他逛逛學校,陳慰表示之前已經逛過了,要逛可以明天再來。
哪知道玫瑰說:“啊?好久?都沒聽!都沒聽!阿喂你那個時候像蚊子樣,嗡——嗡!嗡~可煩了。”
“……”
行吧,陳慰想氣又想笑,看玫瑰還隻是胡言亂語,路還走得穩,也就随玫瑰閑逛,就當陪她醒酒。
他們走到食堂,陳慰刷了杯溫熱的南瓜小米粥,給玫瑰拿着,時不時遞到她嘴邊,見她撅起嘴巴,強制性喂她一口。
最後來到櫻花大道,玫瑰回憶倒帶,腦海裡突然有某個場景浮現。
“阿喂!”
她站住不走了,等陳慰回頭,她要陳慰松開她的手,背對她往前走兩步。
“隻許走兩步嗷!”
看玫瑰認真到不得了的樣子,陳慰聽話地邁開腿,像機器人那樣邁出遲緩的一步——身後響起腳步聲,兩步——玫瑰猛然跳上他的背,被陳慰穩穩摟住,陳慰側過臉來,酒香撲鼻又沾着一點甜粥味兒的玫瑰說:“吻我。”
他吻了上去,不過是吻在她的鼻尖,灼熱的氣息向上攀升,移向左側,吻上她的眼睛。
第一次玫瑰沒有閉眼,陳慰哼笑一聲,第二次吻上去,玫瑰乖乖閉上眼睛……
陳慰換了條碎磚鋪地的小路,那條路黃花綴滿枝頭,原本是他白天就想帶玫瑰來看的。
“哇~阿喂你好香啊!”
“不是我香,是桂花香。”
“阿喂~你好香啊。”
“……”
“阿喂!你好香啊!”
“嗯,是我香,要不要湊近點聞聞?”
“要!”
他不要臉,玫酒蒙子更不要臉,憑感覺蹭到他臉邊,然後“啊嗚”一口,直接咬在了他的耳骨上。
“艹!”
陳慰下颌線瞬間繃緊,喉尖兒上下一滾,嘶出聲:“你咬哪兒呢?”
玫酒蒙子甚至咬着他的耳骨磨了磨牙,磨過瘾了才慢騰騰地縮回去,又是那句:“阿喂你真的好香啊~”
“好~你也香。”
陳慰無可奈何地把酒蒙子往背上一掂,想讓酒蒙子趴舒服了就睡,又覺得太便宜了她,萬一酒蒙子很好騙呢?
陳慰于是試探性地喊了聲:“小玫瑰?”
“在呢~”
軟乎乎的應答。
“小玫瑰?”
“在呢!”
隐隐開始生氣,陳慰一笑。
“小玫瑰,等我畢業了,我們一起養一隻白貓,好不好?”
“好~”
“那小玫瑰,等再過兩年,你嫁給阿喂,好不好?”
“不好!”
“那再過兩年,阿喂來娶你,好不好?”
“好~”
“那小玫瑰,你是不是很喜歡阿喂?”
“不呢!”
“……”
玫瑰趴在陳慰背上哈了個欠~夢呓般地喃喃自語:“有一點點,一點點,想去愛阿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