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擺放一隻膽瓶,瓶中斜插着兩枝桂花,幾點落英飄在桌面,還有一片枯葉,桂枝下,端坐一尊小泥佛。
小泥佛是桑桑帶來的,她甚至在佛前點線香。
桑桑是霍步青的侄女,浸淫社會已久,卻突然辭職,既不想找工作,又不想待在家裡被父母念,她搬出家裡隻為避難,以在書店工作為借口。
玫瑰第一次見到桑桑,看她敏捷自如地穿梭在各列書架裡,哪怕小推車堆滿了書,她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内,僅憑記憶将書籍歸類。
手上一沒活,桑桑就喪得跟沒骨頭似的往櫃台裡面縮,然後盯着魚缸放空,她甚至找來根紗巾,圍着魚缸挽了隻綠蓬蓬的蝴蝶結,說是給金魚造水草。
又伶俐又喪,這是玫瑰對桑桑的第一印象。
桑桑見到玫瑰的第一眼,驚呼:“美女啊,歡迎光臨。”
複又低頭,邊打哈欠邊往手裡倒魚食,魚食袋裡隻倒出來最後兩粒,桑桑剛要扔掉包裝,美女就遞過來一包新的,跟她要扔的那包牌子一樣。
桑桑反應過來,問:“你是?”
“之前的圖書管理員。”
“哦~”桑桑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冒出一句:“我舅舅的小紅娘。”
“??!”
暑假兩個月,霍步青跟宋小織進展飛速,起因是桑桑初見宋小織時有心無意地問了句,“舅舅,這是舅媽嗎?”
“勿是伐!”
宋小織羞地直接蹦出了蘇州話,霍步青卻笑沉沉地有意模仿她,“是伐?”
“勿是啦!”
之後宋小織好幾天沒來書店,一樓的花蔫了,霍步青把蔫壞的花收進垃圾袋裡,桑桑拆開外賣,炸雞的香味直跟着霍步青飄出門外。
“舅舅。”桑桑扯下一隻雞腿,灑上孜然跟辣椒面後大口塞進嘴裡,還要問他:“你不吃中午飯嗎?”
霍步青走向垃圾桶的腳步一頓,他回頭瞥了眼熱衷于點各種外賣的親侄女兒,溫和無害地叮咛:“我不吃,你多吃點兒,外賣吃多了緻癌。”
“哦。”桑桑早就看穿了一切,“那你去找舅媽吧,我留下來看店。”
“現在還不能叫舅媽,”霍步青把垃圾扔了,拿着車鑰匙出門,回頭對桑桑說:“我去買花,你走的時候記得鎖門。”
“要去這麼久?那我下午直接回去睡覺了哦?”
“……”
桑桑沒有回家睡覺,等霍步青傍晚回來,桑桑已經把書店反鎖了,人躺在沙發裡睡得正香。
霍步青拍門拍到窗框振動,直到她自己調的鬧鐘炸響在她臉上,桑桑才猛然驚醒。
“怎麼不回家睡?”
“不想回家。”桑桑伸長了懶腰,“太遠了,懶得走。”
“……”
霍步青給桑桑打包了一份綠豆沙,涼拌藕和一小袋蓮子,桑桑瞥見外包裝上印的小青蟬,以及霍步青從副駕駛抱出來的一大捧荷花,福至心靈地問:“舅舅,你搞定舅媽啦?”
霍步青沒理她,他把荷花抱進店裡,發現桌上的花瓶不僅都被擦洗過了,還都注滿了水。
像是知道他會滿載而歸。
霍步青對于他的親侄女兒,有點刮目相看。
“霍桑我問你。”
“嗯?”
“你覺得,”他斟酌着用詞,很慎重地提起:“宋阿姨她人怎麼樣?”
“宋?阿!姨?”
桑桑又震驚又無語:“你不能因為你是舅舅輩的就把姐姐也說成阿姨吧?”
“當然不是,這隻是——”
“我覺得,”桑桑打斷霍步青的解釋,回答他的問題:“‘宋阿姨’人很好,溫婉又大方,至少,舅舅你不用跟着我吃外賣了,外賣嘛,聽說吃多了緻癌。”
一段話,兩處意有所指,霍步青也笑了,看舅舅笑得褶子都出來了,桑桑也笑“啧啧”地剝了幾顆蓮子,扔進嘴裡,蓮子肉白嫩清甜,再揭開綠豆沙,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頓時舒心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我覺得,她要真是我舅媽就好了。”
“可是我看小織姐跟霍老闆,好像沒有在一起。”
桑桑手支着下巴,就連說話也懶的犯困:“就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了,最晚也拖不到年底,倒是你——”
桑桑目光落回玫瑰身上,知道店裡的那些書評都是她寫的,才貌俱全的漂亮人兒,少見。
“你怎麼會來這兒工作?舅舅的書店适合養老,你适合更好的。”
玫瑰不置可否,反問她:“你不是也在嗎?”
桑桑連歎氣都是恹恹的,“我又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迷茫的很,所以先借塊地方歇一歇,有時候……”
她放下支着腦袋的手,伸進魚缸裡攪動清水,“想想還不如這裡面的金魚,一輩子隻負責漂亮,和在舒适的缸裡遊來遊去,不愁吃也不愁喝,被人養一輩子,然後死掉。”
金魚浮遊上水面,啜吻桑桑的指尖。
“是這樣嗎?”
玫瑰撈起桑桑的手指,抽給她半張紙,淡漠地說:“也許等這種生活真的擺到你面前,你恨不得連魚缸都砸碎吧。”
“是這樣嗎?”
桑桑意味深長地重複,“你為什麼在這兒,我好像知道了。”
至少目前,書店是她們共同的避難所。
陳慰從開學起就忙得連軸轉,反倒是玫瑰跟桑桑輪休,師大舉辦開學典禮,陳慰約她去學校,她剛好有空。
玫瑰原想再去一次桂花小路,想着陪陳慰躲在後排,等典禮一結束,他們立馬開溜。
她心裡梗着一件事,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跟陳慰開誠布公的談一次。
哪曉得……
陳慰一身白襯衫,黑西褲,闊步走出小區樓門,西裝外套挂在臂彎裡,路過花壇時下颌微擡,目不斜視,露出性感的喉結和正忙着系領帶的骨節分明的手。
直接略過了樹底下的玫瑰……
玫瑰淡定地捏癟手裡的牛奶盒,最後那口吸出“呼噜呼噜”響,見陳慰還在大步向前,她丢掉盒子,舔幹淨唇角,接着沖着陳慰的背影吹響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去哪兒啊小帥哥?”
陳慰身形一頓,回頭時鏡框下的那雙眼睛還順帶眯了一眯。
“你怎麼來了?”
他眼底的倦色一掃而盡,轉而滿是笑意。
“我來找你啊!”
玫瑰小跑跟上陳慰,在離他半步遠的地方站定,擡手很自然地幫他理平了襯衫折角,順便往上扣了一粒,喉結半掩。
“天冷了。”
她煞有其事地解釋。
“呵~”
不曉得是熬夜太晚還是嗓子睡澀了,陳慰的那聲笑鑽進玫瑰耳朵裡,活像揉了把沙。
“你感冒了?”玫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