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一個豔陽天,玫瑰去鎖鋪取回了銀鎖。
如願在背面用圓珠筆挨着陳慰寫下了白玫瑰的名字。
鎖是雲頭長命鎖樣式,圓潤的鎖身錾刻一朵玫瑰花紋,勾在樟木書信盒上,鎖住了他們往來的書信、幾張相片和湖藍封皮的日記本。
玫瑰正想拍照發給陳慰,告訴他師傅隻給了她兩把鑰匙,陳慰卻先轉發過來一段慈善捐款的鍊接,緊跟着對玫瑰來說觸目驚心的五個字:
星瑩出事了。
玫瑰最終在師大教學樓頂樓的空教室裡找到了星瑩,她們最近一次見面還是在三聲清吧,送走憐的那個晚上,那天星瑩抱着玫瑰哭,抽嗒嗒的喊她“玫瑰姐姐”,那時的驚惶也好,難過也好,舍不得也好,最後都能被潛在的‘希望’撫平。
但這天星瑩抱着車厘子縮在角落裡,連她的貓都在一疊聲哀叫,像是感知到某種命運,而滾出大滴的眼淚。
“玫瑰姐姐……”
星瑩将臉埋進車厘子的肚皮,随着貓呼吸聲的起伏而隐隐抽泣,繼而小聲嚎哭……嘶聲咳嗽,等玫瑰抱緊星瑩的肩膀時,她名字裡的光已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挽回的絕望。
“可能我這輩子,都見不到藍眼睛了……也見不到我爸爸了……我家欠了好多錢,我一輩子都還不完的錢……媽媽還在醫院,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我隻想着出國……去找藍眼睛,隻知道躲在這裡讀英語……拒絕你……拒絕寝室聚餐,誰都不理,還差點弄丢車厘子……家裡給我打電話我也隻顧自己,說我想出國……覺得我們家有錢,明年就可以去美國……都怪我……”
這段時間星瑩滿心滿眼都是自己,都是她遠在重洋的愛情,一句都沒有注意到爸爸滿口應承背後的焦灼跟疲憊,她隻是像往常那樣,提出要求,等着被滿足,卻并不知道,爸爸經營的生意,已經在崩盤的邊緣……公司破産清算、爸爸跳樓、母親病倒,隻該出現在電影裡的情節,卻突然從天而降,砸爛了她不久前都還幸福美滿的家庭……她覺得自己太蠢,太天真,太自以為是,太不是東西……要是她能早點發現爸爸的不對勁,不急着說要去美國……爸爸……
“嗚……”
“我不去美國了……晚上回宿舍收拾東西,明天去跟輔導員辦退學手續……玫瑰姐姐,我要走了……你幫我跟學長,跟小織姐姐……霍老闆,還有大哥……都說一聲,不要說我家裡的事,就說我已經去美國了……我是真的很喜歡大家……我也想留下來,哪怕不去美國,就留在這裡……可是我媽媽更需要我,她還在生病,我想回家……我沒有爸爸了……”
星瑩以失去一切的絕望的姿态,哭幹了所有的眼淚,而玫瑰無法安慰她,所有的語言在真正的苦難面前都隻是在說出口的瞬間,摔成粉碎。
她隻能緊緊抱住她,讓星瑩不要太快碎掉。
……
玫瑰小姐,要是以後我跟Candy找不到我們了,沒有未來了,請你告訴Candy——
……
“星瑩,憐走的時候讓我跟你說……我永遠愛你,Candy,在我生命中的每個重要時刻。我會留在阿拉斯加,我的故鄉,祈求上帝永遠保佑你,保佑你幸福和健康……”
可是星瑩,好像已經聽不進去了。
玫瑰沒能流一滴眼淚,盡管她感受到了星瑩此刻正在經曆的,大部分的痛苦,她早就沒有爸爸了……
她隻是心裡堵的慌,在陪星瑩回寝室的路上,經過水果攤,擺在最外面的是幾盒車厘子,标價25元一盒,星瑩多看了兩眼,玫瑰拿起一盒,她卻連忙搖頭,笑容裡看不見花瓣形的牙齒,隻是說:“我不買,不新鮮。”
其實很新鮮。
“我給你買。”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針一樣刺痛了星瑩,她以一種近乎是哀求的語氣,說:“我真的不吃,不用給我買。”
玫瑰怕她又哭出來,隻能沉默的放回原處,盡管25一盒的車厘子不算太貴,看起來個大又飽滿,但作為從小被家裡呵護長大的星瑩,現在知道了家裡經濟困難,隻能絕口不提自己愛吃車厘子的這件事,可玫瑰又分明在星瑩轉過頭的瞬間,看到了她因委屈而眨落的淚珠……
車厘子的貓毛上,閃着一顆,兩顆,又一顆……
那是玫瑰,為星瑩感到的,最難過的時刻。
出了師大校門,玫瑰去營業廳辦了張新的電話卡,重新申請賬号,綁定銀行卡,點進陳慰發的鍊接,頁面是星瑩媽媽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和幾張看不懂的病曆單,玫瑰沒有猶豫,在捐款金額裡輸入:30000。
小織花店裡的花早賣完了,不好的殘次品都枯萎腐爛在了花筒裡,玫瑰傍晚才回花店,洗洗刷刷直到深夜。
初冬的水已經開始有刺骨的冷意,玫瑰點燃煙時手都還在抖,她鬼使神差地用手心燎過細長的火舌,感受到點點暖意,遂一把握緊了它。
火從兩邊竄開,舔舐她發白起皺的手指,玫瑰也許皺了眉頭,也許沒皺,隻顧麻木又仔細地感受火舌炸開皮膚,直到蕩過來一陣風,吹熄了火機。
玫瑰的手仍緊緊握着,最終有一抹哀戚湧上心頭。
隔天玫瑰去買燙傷藥,碰上伏城,兩人一起走出藥店,玫瑰問:“買這麼多醒酒藥,又打算去哪裡跟人拼酒?”
“不是,是給休哥買的。”
“他還喝酒呢?”
“喝的比以前兇。”
“為了顧姿?”
“捱過這一陣就好了。”
伏城看到玫瑰裝在袋子裡的藥,玫瑰不動聲色地往身後一掩,她拽低長袖,将燙傷的手籠在袖子裡,隻堪堪露出指尖。
不過眼尾卻紅到發豔,還有輕微的浮腫。
伏城猶豫,問:“為什麼哭?”
“我沒有哭。”
“你的眼睛——”
“哪有,”玫瑰使勁兒揉着眼皮,笑:“這是我早上剛學的眼妝,桃花眼妝?沒畫好所以看起來就很腫。”
玫瑰說什麼,伏城就信什麼,如果有萬一,伏城說:“學委,以後要是有什麼事你不想跟别人說的,都可以告訴我。”
“我都不想跟人說了,為什麼還要告訴你?”
“我跟别人不一樣。”
伏城聲音平淡,聽不出悲喜:“我對疼痛沒有感覺,其他感覺也遲鈍,所以你不開心就跟我說,也可以對我發洩,可以打我,但不要罵我,你跟我說過的話,打死我也不會告訴别人。”
玫瑰“啊”一聲,眼睛酸酸的,“不會的。我再怎麼樣也不會沖你,你會難過。”
伏城深深看着他的學委,沒能回答。
路過水果店,玫瑰停下來,挑了盒肉紅個大的車厘子,付了錢,讓伏城幫她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