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慰揭開砂鍋蓋,拿起木勺在湯裡攪了攪,灑進去半撮鹽,再攪合攪合,舀起一瓢雞湯,送到玫瑰嘴邊:“嘗嘗,夠味兒沒有?”
玫瑰自己撅起嘴“呼呼呼”,估摸着半溫不涼了,探出腦袋嘗了嘗,像小貓喝水,還不忘舐唇點頭道:“好喝~”
“那行,起鍋了。”
陳慰把砂鍋端到一邊,又架起鍋頭利落地炒了一味麻婆豆腐,玫瑰看他裝盤了,趕忙從碗櫃裡拿出三隻瓷碗,盛上白米飯,和三雙筷子一起擺到桌上。
陳慰端砂鍋出來,放在木墊上,覺得奇怪:“還有誰要來嗎?怎麼擺了三雙碗筷?”
“我的一個朋友。”
玫瑰低下頭念念叨叨,學着記憶裡阿婆逢年過節就喊仙人吃飯的樣子,念得很小聲,怕喊不來,還很虔誠的雙手握在胸口禱告。
葵,過來吃飯啦……
陳慰安靜地站在旁邊等着,等玫瑰念完了,他聲音很輕,怕驚到什麼似地問:“你那個朋友,是不在了嗎?”
“嗯。”玫瑰點完頭,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問:“你害怕嗎?”
“當然怕。”
陳慰用手去摸玫瑰的發頂,洗過了,又吹幹了,還在被子裡捂過,溫暖幹燥。
陳慰稍稍放心。
“怕我菜做的不好吃,她不喜歡怎麼辦?還有,要是她太喜歡,讓我——”
“不行!”
想到這個可能性,玫瑰心揪起一下,自己剛才還誇他熬的湯好喝呢,這怎麼可以……
“阿慰,其實這個湯味道很一般,不好喝,也不難喝,我剛剛是想鼓勵你,所以才誇大了。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帶你走。”
“什麼?”陳慰笑笑的,配合她,“好!”
唯物主義的世界,硬生生被整出了客觀唯心主義的氛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玫瑰舀了第三碗雞湯,隻敢在心裡默默補充:湯确實好喝~
“對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說。”
陳慰清碗時突然想起:“有次我偷偷進地圖給你找花,葵也上線了。”
玫瑰洗碗的手一頓,聽陳慰繼續說:“她找我要了電話号碼跟地址,說想給你寄禮物,又不想提前讓你知道,所以拜托我簽收了再轉交給你。”
“前兩天收到她寄來的快遞,裡面是一沓圖紙,畫的是我們遊戲裡那棟小樓的建築設計圖,看着很專業,葵的父母是設計師嗎?難怪你說她有天賦。今天本來打算給你帶過來,但下午去學校交了趟論文開題報告,就直接過來了,還沒時間拿。”
“先放在你那裡吧。”
玫瑰洗好碗轉身去端炒完豆腐的鍋,鐵鍋太重她甚至聳了下肩膀,壓着哽聲說:“我現在也用不着,我好窮的。”
窮得蓋不起房子。
窮哭了都。
“我家還行,在雲南老家有塊地。”
陳慰瀝幹碗,擺進碗櫃,見玫瑰還揪着清潔球在鍋邊磨蹭,于是把柚子滾來殺了,邊剝柚子皮邊問:“要不你把圖紙給我?等過幾年我把房子造出來,我們一起搬進去,住個百八十年,塌了就算了,好不好?”
“你有病?”
“我認真的。”
…………
“柚子好香啊,是紅心柚嗎?小織姐挂的柿子都起霜了,你吃不吃?不知道小織姐他們……”
玫瑰又在岔開話題了,也許是自己操之過急,也許是她太缺乏安全感,那就再等等,慢慢來,先做好當下的每一步,再慢慢去規劃将來。
陳慰一直有這份信心。
好消息是,小織姐跟霍老闆之所以在蘇州待那麼久,是因為雙方家長不僅定了親,還議定了明年五月的婚期,正值江州榴花欲燃的季節。
宋小織帶着霍步青走完蘇州那邊的親戚,給玫瑰打來電話說:預計就這兩天回江州了,乃要不要特産?給乃帶糕團?膏滋?好伐?
“我不要特産,小織姐你早點回來吧……”
“嗯喲,快了。”
“小織姐——”
電話挂斷之前,玫瑰躊躇不決,還是想問:“你真的要和霍老闆結婚嗎?你想好了?”
“要呀,他樂意吃阿做的菜,阿喜歡他的木雕,不過是賣花跟賣書的兩個俗人,能想到一起,吃到一起,一起做俗事,過俗日子,有什麼想弗好的?”
“那小織姐你怎麼确定?霍老闆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萬一找錯了,或者結婚以後變了,那你們……”
“照乃這麼想,那大家都勿要結婚好了,勿要生孩子,一輩子找、找、找,就找過去了,豈不浪費生命?”
“遇見誰,喜歡上了,有想在一起的念頭,那就試試嘛,感覺對了就一輩子,找錯了就分開,再找,這樣也是一輩子。既然有幸福的可能,就不要怕,大膽在一起,小心結婚,本來結婚也要互相信任,互相承諾,才結得成。沒有百分百契合的戀人,更沒有百分百契合的夫妻,都是乃讓阿一點,阿擔待乃一些,互相改,互相寬容,互相諒解,雙方互相扶持,日子才過得美滿。”
“玫瑰呀,乃以前可能遇見過那些不幸福的家庭?那是他們自己沒經營好,也不該怪乃。乃勿要因噎廢食,也勿要畏縮不前,遇見了,确定了,就大膽試一試,相信他,更要相信乃自己……”
玫瑰晚上自己開火煎了個蛋,煮了碗小面,起鍋時還燙了兩顆挺括脆爽的小青菜,擺在碗邊,再淋上半滿的佐料和辣椒醬。
她提起腿盤坐在陽台的藤椅上,對着桌上的小面多角度俯拍,挑出張最有食欲的,給陳慰發過去,
筷子挑起一股面剛吃了一口,電話打進來。
“喂?”
玫瑰叼着筷尖兒接了,那頭卻并不是陳慰,而是YZ快遞,說她有個加急的重要快遞,方便的話,能現在來取?或者給她捎到樓下。
這個點,YZ應該下班了才對,看來是真的很急,很重要,但她最近沒買快遞啊。
“方便問一下,寄件人是誰嗎?”
“寄件人——我看看,寄件人:釋槐鳥?什麼怪名字?你認識嗎?”
“不認識。”
怕面坨了,玫瑰筷子伸進碗裡挑起面又放下,“要不你幫我退回去吧。”
“你先簽收吧,說不定是什麼重要的人寄給你的斯撲瑞日,畢竟都加急了,不想要明天再退回去就是,我小車開過來順便給你帶到樓下。”
玫瑰寄快遞一貫走的YZ,再加上寄過幾次信,跟YZ管收發的叔叔很有兩分交情,人家都說給她帶到樓下了,她當然隻能:“好吧,那麻煩叔叔了。”
快遞包裹的很嚴實,兩塊大的方形厚泡沫闆裡封着不知道什麼東西,平展展的,很有些重量。
玫瑰去卧室裡找了把美工刀,劃開“貴重物品,輕拿輕放”的黃色膠帶,一些泡沫屑自動附在她手邊,玫瑰拍了拍,沒拍掉,她雙手用力,掰開了泡沫闆,還有層薄木闆,她把木闆拆掉,還有層牛皮紙。
她劃開裹在表面的牛皮紙:
是一幅畫。
從泡沫闆裡扶起來的,是一幅裝裱精美的,藍色的畫。
潑天蓋地的藍,用特殊筆法暈成詭谲的樹,樹冠裡卧了隻白影子……
畫框上纏繞的署名是:藍桉
玫瑰如遭五雷轟頂,下意識就想把畫推開,事實上她推了,沒有意料之中畫框轟然倒地的巨響,玫瑰撲倒在前,用身體,墊在了那幅畫下面。
畫框的重量砸出她一聲悶哼,玫瑰耳邊嗡嗡作響,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透過來,歇斯底裡都是同樣的話:
“他是個天才啊!你不能毀了他!”
……
“我那麼多年都過來了!你憑什麼不可以?!”
眼淚盈眶,玫瑰久久地伏在冰冷的地闆上,和外面陽台的那碗面一樣,心冷得成坨,一戳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