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大雪。
11:20、口琴版的《蘭花草》下課鈴、江州腔的小奶音、學校外面有臘梅樹……
陳慰又連續找了半個多月,幾乎走遍了整座江州城,終于在邊陲小鎮的一座白塔旁邊,找到了符合上述所有條件的白塔幼兒園。
他到白塔幼兒園的那天中午,站在白塔旅館的巷口前,看見小朋友踏着歡快的《蘭花草》的調子,從白塔幼兒園裡魚貫湧出。
一個歪戴着藍帽子的小男孩,擰開挂在胸前的卡通水壺的壺蓋,踮起腳,整個小身體傾向花壇,“噸噸噸”往裡面倒水。
臨走還不忘牽一下臘梅樹的葉子,奶乎乎地告别:“今天也要好好喝水哦~我跟媽媽回家恰飯啦!拜拜~”
藍帽子扭到相隔幾米遠的年輕女人的身邊,女人彎下腰,給小男孩戴正了帽子,牽起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陳慰正想擡腳往旅館進,白塔幼兒園卻因為陌生人的出現,誘發了遲來的騷動。
準确來說,是幼兒園旁邊的百步梯。
“天耶!有人從梯子上滾下來了!”
“要不要打120?好像是個女娃子,流了好多血!”
“快快快!過去看看!”
“120!誰打120!”
……
陳慰心裡猛一悸,下一秒已經沖進了人群。
摔下百步梯的是附近中學的一個女學生,下樓梯時因為後面同學的突然推搡,一個崴腳就滾了下去。
中途校褲勾住了百步梯的豁口,連帶着小腿肚都被拉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染紅了女生的一截白襪子。
她忍住了沒有哭,準确來說是吓到了,從地上半撐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灰,在人群的圍觀中怯怯地探出手想要去撿她的書。
“起開!滾!快滾!”
不小心推搡到她的少年像風一樣從百步梯上刮下來,沖散人群,在人們還在讨論要不要打120的時候,就已經一把抱起女生,往最近的醫院跑去。
“我……我的書……”
“我賠給你!”
他們的聲音遠了,陳慰低頭,摁滅了剛打出的“120”。
人群散去的紛雜的腳步聲裡,陳慰清晰地聽到了滑輪在水泥地上滾動的聲音。
他一擡頭,滑輪聲戛然而止,穿越熙攘人群,他與百步梯頂上的一雙鶴眼,四目相接。
“找到你了。”
百步梯的騷動,遠沒有結束。
在人們即将散場的時候,百步梯頂上一個拉着行李箱的漂亮姑娘,突然像隔壁幼兒園的小孩子一樣,哇哇聲大哭。
與此同時,最底下的那個年輕人,三步跨作一步往百步梯上急沖,他停在漂亮姑娘的面前,喘着粗氣對那姑娘講了一句話,那姑娘立馬就對他投懷送抱,撲進他懷裡哇哇聲大哭。
“阿慰,我好想你。”
白塔旅館五樓,帶落地窗跟陽台的房間,能清晰看見那座白塔,塔身是白的,塔尖卻是墨藍色的權杖寶石的形狀。
玫瑰提前兩天就讓老闆替她預留了這間空房,在前台領了鑰匙牌,老闆還跟她叙了兩句舊:“回來啦?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昂,去醫院住了一趟。”
“難怪。這次又打算住多久?我給你打折。”
玫瑰眼角的餘光落在幫她推着箱子的陳慰身上,微微顫動,“不知道。先訂兩天的吧。”
“好嘞!”
從那個擁抱開始,到玫瑰擰開房門,陳慰自然而然地跟進門,兩人全程零交流。
玫瑰太累了,她接過行李箱推倒在地上,拉開拉鍊,抽出箱子裡的毛毯,往床上一鋪,又翻出香薰小夜燈插在床頭櫃上,柑橘精油被滴得見了底,玫瑰将最後那點倒在礦石上,回頭跟陳慰說:“阿慰……你随便坐,我好困,先睡一會兒。”
陳慰不置可否,而玫瑰連衣服鞋子都沒脫,就徑直倒進了毛毯裡,翻過被子将全身一裹,沒多一會兒,房間裡就響起了她細弱的呼吸。
陳慰半蹲下身,輕手輕腳給玫瑰解開鞋帶、脫了鞋子,期間握到她露在外面的腳踝骨,實在冰手,默默替她捂暖,才搬起她的兩隻腳,全收進被子裡去。
午睡醒來的黃昏,他搬了隻沙發,背坐在陽台上,輕輕哼響了某首歌的調子……
玫瑰眼睛裡揉進了灰塵,敝舊、模糊成一片,她靜靜伏在溫暖裡小憩了會兒,接着從被子裡拱出來,擁裹着毛毯,腳鑽進床尾放好的棉拖鞋裡,“哒哒哒”來到落地窗前,單手卡進門縫,“吱嘎”一長聲推開。
“那個……”
陳慰沒在哼歌,轉頭就看見扒着門框,面有惴色而隻敢探出半個身子的玫瑰。
陳慰看着她,沒說話。
玫瑰咽了下口水,艱難發問:“你也喜歡這座白塔嗎?好巧……我也喜歡。”
陳慰還是不說話,隻是微偏了頭,靜而無聲地望着她,玫瑰編不下去了,紅着眼睛就想自己再縮回去……
陳慰歎了口氣,取下左邊的耳機,沖玫瑰招了招手,“過來,不是喜歡看白塔嗎?我陪你看。”
沙發不大不小,陳慰往旁邊讓讓,縱容玫瑰腳提上沙發,窩在他旁邊拱來拱去,拱到舒服的姿勢,正要躺下去,發覺氣氛陡然變冷。
玫瑰悄悄擡眼,打量陳慰,人家偏過視線,專心緻志地盯着白塔,看樣子沒想理她。
陳慰瘦了,記憶裡豐潤的下颚瘦出了棱角,臉上有肉的地方也跟着消減下去,眼皮擡起有深折,疲倦感明顯。
其實玫瑰也是,她整個人已經單薄到隻剩一襲骨架,感覺不到一點生命力的存在,陳慰都不敢碰她,也不敢大聲跟她講話,怕一碰、聲音一大,人就沒了,念頭就是這麼傻。
他也在等她主動開口,十指并攏在膝上,緊緊交握,手背被高處蕩來的晚風凍得通紅。
“阿慰……”
玫瑰張開毯子小心翼翼地跪坐起來,貼近他,繞過他的肩膀,将兩人圈進同一床毯子裡,陳慰眼睑微顫,轉過頭來看她。
“暖不暖和?”玫瑰問。
隔那麼近,玫瑰的呼吸就撲在他臉邊,陳慰故意低頭,見玫瑰有緊張到吞口水的動作,終于肯對她笑一笑,問:“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你可是被我找到的。”
“這次不算。”
玫瑰笑嘻嘻的,向他耍賴,“這次是我自己回來的,下次吧,下次——”
“還有下次?”陳慰語氣裡暗含威脅,眼神也是。
“沒有下次了。”玫瑰趕緊扯開話題,撿起他丢掉的半隻耳機,問:“你在聽什麼?”
邊問邊往自己的耳朵裡塞——
“其實很簡單其實很自然,
兩個人的愛由兩人分擔,
其實并不難是你太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