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風雪夜歸人”,還剩最後一章“等待戈多”,周寶文合上書,覺得姐姐和陳慰一起看雪那裡,已經趨近圓滿。
她臉頰微紅,背靠着故事裡那棵垂絲櫻的樹身,頭頂櫻雲霭霭,接近姐姐跟陳慰相遇的日子。他們就是在這棵樹下撿到了車厘子?還有星瑩,城城,小織姐……
是故事嗎?像是真的。
可不管怎麼說,寶文還是為姐姐感到高興,高興姐姐在古南街道遇到了這麼多的人。
可……
她眼睛泛酸,戀戀不舍地将書撫過好多遍,撫過端起相機的青年,撫過印有兩人名字的書脊,撫過三餐四季,突然很想去古南街道走走,去故事裡的書店,花店,去印證姐姐不厚略薄的一生。
“哐!”
桌上的花瓶被包包帶倒,寶文連忙伸手去扶,還是有一灘水順着桌沿淋漓地滴到地闆上,粉色郁金香也沖出來一截。
“香香摔倒了!沒有水,會死掉的!”
沙發裡粉雕玉琢的小妹妹很快把她的寶月花瓶推過來,想寶文把郁金香給她放進去。
寶文放了花,小妹妹好乖地對她笑:“謝謝~”
接着扭頭沖書架喊:“姐姐~媽媽的花又倒了,拖地~”
尴尬得寶文忙抽紙去擦。
“喊你不要擺到邊邊上碰瓷——”
旁邊的書架裡突然鑽出一個女人,系着防塵的駝色圍腰,紮起利落的馬尾,手腕處還疊有幾本書,給寶文的第一眼印象是利落,跟人說話的腔調卻很懶散:“小石榴,你再這樣故意碰瓷,故意撿我的花,那就别怪我提前把你打包,直接丢出去!”
“打包?是爸爸來接我嗎?”
“不是,是把你頭上打個包,然後丢出去!”
“嗷~”
“還哦!去,拿拖把過來。”
“嗷!”
小石榴滑下沙發,抱着她的寶月瓶,像隻小天鵝遊進書架裡不見了。
“不好意思哈,早上有人不小心碰倒了花瓶,讓小石榴撿到了花,之後她就學會這麼碰瓷了,回頭我讓她爸揍她。”
寶文臉紅紅的,稍顯局促,“沒有沒有,是我不小心碰倒的,别揍她,她蠻可愛的……姐姐你是?桑桑嗎?”
霍桑有些意外,每天進出花店的人很多,認識她的人也隻會喊一聲霍老闆,很親近的才會喊桑桑。面前又是個生面孔,但桑桑還是回說:“是的,我是店主霍桑。誰推薦你過來的嗎?需要買什麼?”
“店主?”寶文意外,“店主不是霍老闆嗎?霍步青。”
“那都多少年的老黃曆了,我舅舅早就沒幹了,把店轉給了我,你認識我舅舅?”
“我……”
“姐姐~”小天鵝拖着帶水的拖把從裡面遊出來,軟糯糯的,“拖地~”
桑桑腦殼痛,她放下書,邊走過去提起拖把邊吐槽:“小石榴,拖把頭得提起來啊,你這樣弄得到處都濕缺缺的,書要長蘑菇的。”
“嗷!”小石榴遊到寶文面前,把揪在手裡的抹布遞給寶文,懂事地說:“擦桌zi~”
“好,”寶文接過抹布,沒忍住問:“你叫小石榴?”
小石榴搖頭,“我叫霍子衿!小名叫石榴。”
“哦~你真乖,是小織姐跟霍老闆的女兒嗎?”
“哎?”正埋頭拖地的桑桑擡頭看她,詫異:“你還認識我舅媽?你是我們家的遠方親戚嗎?小石榴,你在外婆那邊有見過這個姐姐嗎?”
小石榴昂高腦袋使勁兒盯寶文,圓溜溜的眼睛撲閃撲閃的,覺得她好漂亮,又對寶文笑,去牽寶文的手,親昵地喊她:“翠fa~”
桑桑無語至極,瞬間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叫你一天少看點動畫片,少跟鄭希玩,h、f都被帶偏了。”
寶文卻點頭說:“是的,我叫翠花,周翠花,跟我姐姐一樣,名字裡有花。”
“你姐姐?”
“我姐姐以前在觀自齋做過兼職,她說你們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所以我知道你們,就過來看看。”
“是她啊……”
“嗯?”
桑桑默了默,又問:“那她人呢?”
這次換寶文沉默,她不确定桑桑記得的是姐姐?還是其他人?更不确定如果是姐姐,想不想讓他們知道……
桑桑看出“周翠花”的難言之隐,也為了試探,她從桃花、菊花、梨花、各種花裡面選出一種花,問:“槿?你姐姐叫周槿?她怎麼沒來?不想見我們?”
“不是的。”寶文下意識否認。
哪知道桑桑下一句接:“她死了?”
“死?”小石榴擡起頭,天真地問:“哪朵fafa死了?我有水,可以救它!”
“沒有……”寶文眼眸劇顫,不敢擡頭,隻說:“沒有死,姐姐隻是去旅行了,暫時回不來。”
“哦,既然是老朋友的妹妹,你坐,我請你喝咖啡。”
“我也要!”小石榴舉高雙手。
“你?6歲以下小朋友不能喝,你滿6歲了嗎?”
“沒呢!”小石榴乖乖地搖頭,“我才四歲半呢。”
觀自齋新增了手磨咖啡間,桑桑從磨咖啡豆就很安靜,苦味在空氣裡彌散,寶文杵在邊兒上,忽聽桑桑講:“觀自齋以前是我舅舅的,也就是最早的霍老闆,霍步青。前幾年舅舅跟舅媽生了小石榴,就把書店轉手賣給我了,我就成了新的霍老闆,生意還勉強,花店也是,我們都過的挺好的,你姐姐呢?她怎麼樣?”
寶文鼻腔泛酸,想哭,但知道桑桑在看她,又想到姐姐書裡那些溫暖愉快的日子,默默體會着姐姐的心情,跟桑桑說:“她過的也很好,到處旅遊……看風景,隻是很想你們,跟我講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想讓我過來謝謝你們。”
“哦,那她好久來?”
“她來不了,出門旅行了。”
“是暫時來不了?還是以後都來不了了?”桑桑遞給寶文剛剛沖好的咖啡,跟寶文說:“先喝咖啡吧,希望你想清楚以後再回答,有人在等她,這很重要。”
這很重要……
寶文低下頭,默默喝咖啡。
真的好苦……
寶文表情苦得很難看,桑桑給她加了幾塊方糖,夾子都還沒收回來,寶文小聲說“謝謝”,說完眼淚砸進咖啡裡,又蕩出幾絲苦味。
桑桑聽見寶文說:
“她不會來了,以後……都不能來了。”
夕陽曬紅了書店的外牆,穿旗袍的美婦人挽着自家先生,像從水墨畫裡走出來,他們身後停的皮卡車,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小石榴,媽咪來接你了,今天跟姊姊玩,有弗有聽話?”
“媽咪~抱!”
小石榴像撲着翅膀的小天鵝,寶月瓶也不要了,一下撲進早就蹲下等她的霍步青的懷裡,“木嘛~”一口,被爸爸抱起來,圈緊爸爸的脖子,還使勁兒往旁邊拱,想去親美麗媽咪的臉。
“哎,别動,媽咪臉上有化妝品,多親爸爸一口好不好?”
“可四媽咪你piu亮~”
“爸爸很醜嗎?”霍步青當場吃醋。
“帥呢,爸爸帥~”小石榴說完又湊上去啃了爸爸一口,留下口水印,逗得自己咯咯笑。
“織織呢?嫌我醜嗎?”
“醜?”宋小織拈着手絹兒,給父女倆擦完臉擦嘴,還像模像樣地瞧了兩下,笑:“哪裡會醜?登樣的很。”
霍步青很受用,抱着石榴往上颠了颠,挨自己的老婆更近一點,握住宋小織的手腕說:“織織美,我們回家。”
“花瓶!我的花瓶!媽咪,我今天插了花,去看嘛~”
“好好好,去看石榴的花瓶,在哪哩呀?”
“在翠fa姐姐坐的那裡!”
周寶文看着神仙眷侶的一家慢慢朝自己走近,一眼都不敢錯過……小織姐好溫柔,書裡還給她買過蛋撻,霍老闆是第一次見,溫文爾雅,懷裡還抱了顆生命力旺盛的小石榴,所謂人生小滿,不過這樣。
可當他們真的走近,小織姐的眸光真的落在寶文身上,疑惑的一閃時,寶文卻站起來,心虛地閃進了書架裡。
桑桑正在清書,聽見外面的動靜,瞥見寶文來,她并不意外。
“買不買書?”
“我不喜歡看書。”
“哦,你姐姐喜歡呢。”
“買兩本吧,”寶文想起故事開頭,某段關于書店的介紹,問桑桑:“這裡還有我姐姐的書架嗎?”
“有。”桑桑手指向左邊,最老的那幾叢木頭書架,“過去4列,編号XXX,那幾排都是。”
在厚重的書叢裡,寶文摸索着記憶抽出《海邊的卡夫卡》,嘩啦啦地翻閱,如願找到了那紙短評,是姐姐親筆寫的:二十歲生日到來之前,我在圖書館的角落裡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