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影渾身一震,卻沒有一個字能反駁出口。
其實不僅是青年平輩,謝景熙的才華,便是再年長上一輪的老生學究中也是少見的人才。
何況,謝景熙如今也算是東宮的幕僚,淩謹睿找他總比自己這個名義上和淩悠然關系親近的人名正言順的多。
淩謹睿在一旁打圓場道:“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雲潇雖然是一代天驕,疏影亦是平輩中的翹楚,皇妹這種比法,未免有失公允。”
淩悠然并不理會他,而是直直望着梅疏影:“這醫術方面我雖然不了解,但是照皇兄先前所言,這能拔得頭籌的想必就是沈緻了?”
梅疏影的臉色又白了一分,十指無聲的嵌入了掌心。
淩謹睿隐隐覺得不妙,再次出聲道:“悠然也不用顧着本宮的面子就高擡那小子,反正他現在也聽不到,客觀些也不打緊。”
淩悠然還是不理他,接道:“武學方面便更不用細說,戰家小侯爺的威名想必也是人盡皆知的。”
梅疏影的臉色已經褪盡了血色,死死的扣緊了唇齒。
淩悠然心中雖然有些不忍,卻還是狠下心道:“所以你告訴我,你有什麼資格來這?”
“夠了,”淩謹睿皺眉道,“悠然,注意你的身份。”
梅疏影卻是深吸一口氣,艱澀卻固執道:“因為,我的身份。”
得了這句話,淩悠然終于看向了淩謹睿:“皇兄恕罪,此番是臣氣量狹小咄咄逼人了。”
淩謹睿面上維持着寬仁的微笑,暗地裡卻幾乎郁悶到吐血。
自己好不容易抓住梅疏影這個把柄牽制住淩悠然,卻被她三兩句話扭轉了事态的走向,等到梅疏影真的說了不該說的,卻又被她搶先一步認了罪,直接模糊掉重點讓自己沒法追究。
然而不等他思量出新對策,淩悠然卻再次開口道:“若論輩分算,梅疏影雖然長臣幾歲,臣卻還是有那個資格提點他幾句的,所以請恕臣冒昧,借皇兄的寶地,同梅疏影說幾句家事。”
淩謹睿這下是連假笑都挂不住了。
的确,梅疏影和淩悠然才是一家,自己方才占着情面說兩句便罷了,真要論起倫理來,自己真是半句插話的餘地都沒有。
于是他隻能強行忍下一口氣,艱難道:“皇妹請便。”
得了淩謹睿的準話,淩悠然複又看向梅疏影,語氣越發的嘲諷:“怎麼?出入幾次秦樓楚館,就認為自己是風流雅士了?結交幾個權貴,得了幾句面子上的奉承,就真的認為自己是才子了?便是你天賦再高,一日千裡,旁人寒窗苦讀十載就真的比你差了?”
梅疏影滿臉羞愧道:“疏影知錯了。”
見他面露悔意,淩悠然終于收了周身戾氣,溫和道:“你要知道,身為梅家的子弟,更應該謹言慎行,如此才不會辱沒了先賢的名聲,你是梅家的顔面,而梅家,不是你的依仗。”
“啪!”
“啪!”
“啪!”
淩謹睿緩緩擊掌,眼底滿是贊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皇兄謬贊了,”淩悠然淡淡道,“臣自小不學無術,不過是仗着身份發發瘋,說幾句混賬話罷了。”
這火氣既然發了,自然是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不然淩謹睿肯定又要借題發揮,她懶得麻煩,索性一口把話截死了。
淩謹睿裝傻裝的一把好手,隻當聽不懂她話裡帶刺,不鹹不淡的對了一句:“随口之言便是金科玉律,皇妹之才,着實讓我輩讀書人汗顔了。”
淩悠然在心裡歎口氣,提到這一茬,她是必然要示弱了,于是她隻好拱手,不情不願道:“豎子無知,勞煩皇兄代我向秦先生道個歉吧。”
關于淩悠然與太子西席秦莊之間的淵源,那可是舉國皆知的一件荒唐事。
按照慣例,淩悠然五歲的時候,便要去上書房讀書,誰成想入學第一天,淩悠然便同戰家小侯爺當衆鬥毆,然後順便把秦莊辱罵了一通,狠揍了一頓。
于是,這梁子便是結下了——秦莊當日便放話此生都不會收淩悠然為徒。
要知道,秦莊可是文壇泰鬥,當世鴻儒,桃李滿天下,他既然發了話,整個王都的讀書人便無一人敢做淩悠然的教書夫子。
既無師長教引,自己又疲懶頑劣,所以淩悠然自然是沒資格稱一聲“讀書人”的。
淩謹睿當然知道她不是誠心悔過,不過越是如此,他當然是越發的高興:“你難得求孤一件事,這話,孤自然是願意幫你帶的,隻是先生他老人家如今上了年紀,脾氣也越發的固執了,你這做小輩的,便多擔些吧。”
這話跟明着說她無藥可救有差别嗎?
淩悠然對淩謹睿那套僞君子的做派一貫看不慣,不過也沒什麼好說的,點了點頭便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