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沉寂。趙德海悄聲退出去,對守在門口的倆徒弟叮囑:“仔細聽着裡面,一有動靜立刻來叫我。” 兩名徒弟連聲稱“是”。
交代完,趙德海又轉身下了台階,外面星光點點,院子裡幾株海棠開得正濃。他抵着拂塵難得有心情看兩眼。
屋内,裴行簡已經躺在床上,帷幔被束在兩側,伸出的手臂青筋凸顯,掌心朝上露出脆弱的手腕。濃黑發絲順着床沿垂下,搭在林聽手臂上。
他側頭看向坐在床邊的人——最脆弱的地方已經露出,要是派來的殺手,此時就是最好的時機。
可惜林聽聽不到裴行簡心裡所想,事實上,他現在心裡壓力很大。
問:被一個暴君盯着是什麼感覺?
林聽表示:古人誠不欺我,都說伴君如伴虎,這暴君一直盯着他是什麼意思?還沒放棄要把他打入大牢的想法?還是又在想什麼折磨人的法子?
他手無縛雞之力,純良無害,像是那種能經受折磨的樣子麼?
要不還是把帷幔放下來吧,眼不見為淨,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想什麼?” 裴行簡發現林聽眼珠子轉動,問道。
林聽茫然擡頭:“啊?” 暴君這是已經開始不滿足控制他的人,要開始控制他的思想了?
沒聽明白?裴行簡眯起眼,仔細觀察他表情。
面前的人一雙清透的眼,湊近了還能在裡面找到自己的影子,眼眸圓潤晶亮,像他之前獵殺的那些懵懂小鹿。嘴唇微張,似乎被自己剛才的話說懵了,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
倒顯出些傻氣。
到底是扮豬吃老虎還是——真傻?
裴行簡斂下情緒,又問道:“你為何做乞丐?窮苦人家可生不出你這等容貌。”
林聽:你剛才想殺我的表情我可都看見了啊。我做乞丐還不是拜你所賜,你要是安安分分當個好皇帝,不濫殺無辜,我至于從天堂跌到泥潭裡嘛。
他滾了滾喉頭,說:“之前家中還算大戶,後來家道中落,家裡沒人了,我就隻能上街當乞丐了。”
裴行簡沒說話,眼睛死死盯着他,林聽毫不懷疑要是暴君眼睛能開火,自己早被突突成了肉泥。
“是嗎,” 裴行簡淡笑,“既然你家中無人,不如就跟我走。”
林聽:啊?啊?啊?或許他能再掙紮一下嗎?
這時裴行簡突然側頭,眼眸狹長,眯眼看他:“不願意?”
大有林聽不願意就滅了他。
好一招威逼,林聽戰戰兢兢坐在地上,低頭細聲:“願意。” 才怪。
裴行簡冷笑。果然,裝的欲拒還迎,最終目的不就是留在他身邊。那就如他所願,且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溫和藥香混雜在屋内檀香中,鑽入裴行簡大腦,一點點撫平撕扯的神經。
裴行簡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屋内燭火惶惶,映得一室沉寂。
林聽無聊地趴在床沿,開始觀察起裴行簡的手。
不愧是皇家嚴選,裴行簡不僅長的好,手指骨也比一般人的好看。
他長得高,手指更加修長,骨節分明,外面包着皮肉,幾乎看不出什麼血色,手心有一道血痂,是被劍刃割出的傷口,竟然不包紮,就這麼敞開等着自然愈合。
暴君的刻闆印象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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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透進窗棂。裴行簡睜眼,發現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他試着動了下頭,腦中一片清明。因長期飽受頭疾折磨,他已經好幾年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他起身,剛坐起來就發現床榻邊趴着一個身影。
林聽雙手交疊搭在床沿,頭擱在手臂上睡得正香。似乎還做了夢,嘴裡咕噜不知道說着什麼。
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聖上,已辰時了,可要起床?”
他一覺竟睡了這麼久。“進來。”
門扉打開,趙德海帶着宮人進來,看聖上眉目神采奕奕,眼下青黑竟也不見,頓時欣喜道:“老奴見今日聖上的神态,那是神清氣爽,威風凜凜,俊美非凡,想來昨日林先生的藥有效。”
裴行簡看他一眼,“油嘴滑舌。”
趙德海趕緊彎腰擡手,谄媚笑道:“怪老奴沒讀過什麼書,說不來那些清雅之詞,讓聖上污了耳朵。”
随後看到床榻邊的林聽,問道:“聖上,這林先生——”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林聽睜開了眼,“早啊,趙公公。” 林聽這會兒還迷糊着,沒看到裴行簡,倒先看到了趙德海。
趙德海此時恨不得把林聽供起來,笑眯眯地回:“林先生醒了。”
裴行簡已在宮人伺候下穿了衣服,回頭一看林聽還傻着,難得生了點耐心,指尖沾了幾滴清水灑上去:“回神。”
林聽一激靈,就見裴行簡站在他面前,低頭看他,眉間沒了那股陰翳狂躁,倒顯得莊嚴肅穆:“一晚上睡傻了?”
這天這地,這床這人,他怎麼會在裴行簡屋子裡?
哦,昨晚他過來給人治病,然後呢,然後他好像就不知道了。
不是吧,他直接趴在裴行簡床前睡着了?
林聽倏然擡頭對上裴行簡視線,他問,“我昨晚是睡着了麼?”
裴行簡一邊用帕子擦拭手一邊點頭:“睡着了,睡得死死的,喊都喊不醒。”
一旁的趙德海:嗯???昨夜他兩個徒弟在屋前守了一夜,沒聽到陛下出聲啊?
林聽尴尬地撓撓頭,這這這,這就有點尴尬了哈。
“那我——現在就回去?” 林聽起身準備開溜。
“站住。” 裴行簡拉住林聽後領子将人帶回來,指着布好的一桌餐食:“先把早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