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萬事太平的表象蓦地被這一句戳了穿,方盛提起食盒的手一抖,眼底蓦地湧上一片淚意來,忙偏過頭強睜着眼掩飾道:“殿下言重了,奴才從不後悔侍奉過殿下與娘娘,國師亦待奴才極好……奴才高興還來不及,何談受苦。”
謝溫晁微微搖頭,輕道:“這宮中偌大,我也隻剩下公公了。隻是從未讓公公過得好些,一直随着我受苦……阿兆無能。”
聽見一向驕矜自持的小主子竟用幼時乳名自稱,方盛慌亂得手腳不知怎放,印象中那般高傲自信、神采飛揚的小主子望向自己的眸中卻也會有落寞。遙遙遠遠,隔了那般多她曾獨自經曆過的苦楚與消磨。
“小公主……”
方盛無措地喚出多年前,他一總笑眯眯輕哄着謝溫晁時的稱呼。
謝溫晁阖了阖眼,忽挑起笑來,再睜眼時眉目間已是如常的淡漠威嚴。似成竹在胸般低語道:“不會太久了,公公替我與國師帶句話罷。”
“——北方星變,天盤将亂。”
那雙眼比天上月明,清傲不可相對,身量筆直穩居高位。衣衫層疊,鋪陳開的盡是錦繡暗紋,盛世河山。
那位高如天上月的小主子是那般威嚴奪目,眉目間天地廣闊,凜然不可侵犯。本該是那般令人驚懼敬畏之人,一個足以震懾的上位者。甚至多時更甚于那位金殿内的帝皇。清醒而明睿。
可她卻一總如現在這般。瞧着自己這些做奴才的。眉目間偏散了威肅,添幾分寬慰,輕輕道。
“公公放心,阿兆都明了。權勢高位如累土,頃刻崩散。阿兆所求,一總不過是護住在意之人罷了。此生不敢忘。”
“阿兆已然……錯失一次了。”
“那也合該是最後一次。”
好似隻是一貴家小姐,溫溫和和,琴棋書畫詩酒茶便是她一生的雅,本不該經曆那些,也至純至善,歡喜哀愁皆生動傾心,待人接物亦滿眼赤忱。也會善解人意,寬慰着他人喜怒。
卻偏生隻能走至如今。
方盛心底知曉她所指是哪件事,回想起那時的畫面至今仍心痛不已,低着首隻得胡亂地點了頭應答,告退時嗓音顫抖克制不住地一抹面頰,竟已是淚流滿面。
行至殿門前忍不住回首。
千萬光影鋪灑,也照得那殿内獨坐之人華光耀耀,面如錦玉。此刻瞧着他回首,如有所料般緩緩向他展露一個笑來。
他想,那位從小便聰慧懂事得惹人心疼的小主子如今已是這般模樣了。
……若娘娘能看到,也定會展顔欣慰的罷?
隻是……
再不會有那一日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