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木屋之中,沈藜見到活的沈酌雨時背着手頗有些心虛地轉了轉眼,随即想着自家主子也在這,便也理直氣壯了些,探頭湊上來道:“主子主子,謝姑娘擔心你,我臨走時,她拉着我囑咐了許久呢。”
沈清祠放下書屜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問:“她想我了?”
沈藜扁了扁嘴湊近了她,故作正經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沈清祠瞧見她那浮誇模樣,心知她定是誇大了不知十倍百倍,頗為無語地擡腳不輕不重地踹了她一腳。
“——哎喲!”沈藜跳腳,“主子——!我這幾天可是不僅盡心盡力兢兢業業盯着沈……還幫您好好照顧着謝小姐呢!現在謝小姐和我可熟了!整個長公主府的人都認識我這号人呢。”
沈清祠又向書屜裡放進幾本書,聞言涼涼瞥她一眼道:“跟她那麼熟做什麼?哪天被騙了骨頭都不剩了我看你才會長點記性。”
沈藜不服氣道:“你不也跟她很熟!”
沈清祠不以為意:“她又不會騙我。”
沈藜下意識張了張口想反駁,愣了一下無話可說,無語凝噎。
“……我看你倆在一起得了。”
半晌,沈藜哼哼着嘀咕了一句。
沈清祠充耳不聞,重新裝好書籍,擡眼道:“好了,回去罷。”
沈藜瞧了一眼一直在一旁淡笑着一言不發的沈酌雨,輕咳了兩聲,望向沈清祠。
沈清祠端得八風不動的模樣,一個眼神都沒向沈酌雨望去,似是全然不在乎她如何行動,隻向自己頭頂扣上一頂紗笠遮去面容,擡步向着公主府走去。
沈藜眼見着她轉頭隻剩個背影了,頗有些頭疼地咳了兩聲,小聲向沈酌雨道:“大小……沈姑娘。小姐平日便是這種脾氣,但她既然沒有出言驅你,那便是默許了。若沈姑娘無處可去,也可暫随着我們,落腳後再做進一步打算。畢竟,這三年,已發生太多往事。”
沈酌雨收回放在沈清祠背影上的目光,轉而溫靜謙和地望向沈藜,眸含笑意點頭:“我明白,多謝。”
沈藜準備擡步去追前,又猶豫片刻,道:“主子予我名姓‘沈藜’。多年前多謝您暗中關心照拂,我才可與主子從沈宅中活下來走至如今。先前我皆做到了與您的約定,定期向您彙報主子的情況。但最後我确實欺騙隐瞞了您,我知曉她要走了,卻隻字未提。”
“雖是為了主子,但于理這仍是我對不起與虧欠您之事。要向您道一聲抱歉。”
沈藜看着她,言語神色中的坦然赤忱與某些時刻的沈清祠如出一轍,像得近乎讓人難以分辨。她隻是用那樣一雙毫不設防的眼眸将沈酌雨望着,坦然道出心底的歉意。
沈酌雨微微愣了愣,随即唇邊笑容也添上幾分真誠的柔婉,嗓音溫和道:“我知曉了。于我而言,阿祠身旁能有你這樣的人陪伴,我亦歡心。你一直都知我是想護着她,而不是要監視困囿于她。故而,當年你才應下了與我的約。你心中一直将她放在第一位,應下我之前實則觀察了我許久。有你陪在她身邊,是我挑選,亦是我所願。”
沈藜望着她那般寬容大度善解人意的模樣,忽心中也有話幾乎要攔不住地就那般脫口勸出,在沈酌雨那般溫和的目光前,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憋回了原話,頓了片刻,隻是低聲陳言。
“沈酌雨……别對你和她之間再懷有任何希望了,此次你醒來,她與你已經兩清了。離開至老死不再相見是對你,以及她,最好的選擇。”
“雖然這話很莫名其妙,但……”
“……若你不能救她,便不要再折磨她了。你越對她好,便越是令彼此置身于水火之中。”
沈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轉身奔向已經向前走了一段路的沈清祠。
沒有再回頭。
長路漫漫,沈清祠越走便越發疲倦,身上各處傷口疼得厲害,某一刻也閉了閉眼,想着未出山時自己每日于山中看書修行,那般自由自在。春時踏青夏日乘涼,秋時釀酒,冬日便也燒着爐火披着氅衣望窗外寒雪。
但就如今來說,她并不後悔。
比起寒雪,她更想見曾經那日曾落落卓立在雪中那個人。
在有些恍惚的昏沉之中,她端得面色沉凝看起來毫無異樣,□□思早已有些混沌,終于回到長公主府門口,叩開那扇門。
扔下沈藜與沈酌雨兩人,她沒有先回自己房中,而是下意識擡步四處尋找着謝溫晁的身影。
……不在正堂,不在寝房。
雖然她知曉謝溫晁總會在原處等她,隻要她想,總能在同一個地方尋見她。就像曾經陪伴她在師父門下一同修習的那三年的每一日……但真正未找到的這一陣,還是讓她心底忽漫上些難以言說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