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的診室門再度打開,一股涼氣從房裡竄出來,接着便是袁櫻攙扶着郁甯的身影。
幾乎是見到郁甯的第一時間,沈言白蹭得站起來,兩步走到郁甯面前。
沈言白眉頭緊蹙,看起來很緊張,伸出的手在空氣中都不知道該怎樣擺放,最後小心翼翼地扶住郁甯的手:“沒事吧?醫生怎麼說?”
或許是在行動過程中碰到了傷口,郁甯小小地“嘶”了一聲,沈言白頓時慌得不知該扶着他哪裡才好。袁櫻眨眨眼睛,悄悄放開郁甯,心裡不由驚奇:平時一向鎮定的人,居然也有這麼不知所措的時候。她趁着沈言白笨手笨腳地關照郁甯的時候,一溜煙小跑迅速逃離現場,給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深夜的醫院大廳不見白日的喧嘩,寂靜中隻聞牆上的時鐘滴答走動。空曠的走廊上,兩人依偎的背影也似乎比白日更親密,落在牆上的影子幾乎融為一體。
郁甯的手搭在沈言白小臂上,就這樣被攙扶着,一瘸一拐地走着。饒是如此,郁甯依然有閑情逸緻開玩笑,他拍拍沈言白的手,感歎道:“要不怎麼說世事無常呢,誰能料到出一趟門回一趟家還能附贈一趟醫院自由行呢,看來我以後得多回幾次家,争取訛死他們。”
說着說着他也覺得好笑,忍不住彎起嘴角,可惜剛剛的混戰中不知道是哪位猛将給他嘴角來了一拳,這一笑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傷口又喚醒了,疼得郁甯趕緊閉上了嘴。
他本就是看出沈言白的擔心,有意說幾句話活躍氣氛,然而沈言白隻是緊緊攥着他手,一言不發,更沒有笑意,反而讓郁甯心裡也七上八下的。
“怎麼了?我沒事,别擔心,問題不大。”郁甯輕輕晃晃被攥住的手,撒嬌似的。
沈言白猛然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帶着郁甯的腳步也硬生生刹住車。
沈言白的頭低着,像一隻失落的犬科動物,連眼睫毛都低落地垂着,郁甯忍不住問:“怎麼啦?”
“對不起。”沈言白忽然說。
“怎麼突然這麼說?”郁甯斂了笑容,松開抓着他的手,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他的語氣很溫柔平靜,就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沈言白靜了一會,兩人就這麼僵持着站着,良久,他終于艱難地開口:“我過去對你太冷漠。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的處境這麼艱難。”自頂上打下的燈光穿過沈言白烏黑的發絲,順着他筆挺的鼻梁和俊朗的眉眼流淌而下,将他的臉部輪廓襯托得愈發深刻明晰,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看起來能承擔無數的責任與承諾。
郁甯明白他的意思了。過去的郁甯與沈言白簡直和陌生人沒有差别,沈言白當然不會知道郁甯的過去,而郁甯也一定沒有對沈言白敞開過心門,因此沈言白在後悔自己過去的疏忽。
可是沈言白,你不需要對我道歉啊。
就像是愛上一個人沒有錯一樣,不愛一個人也沒有錯。曾經的郁甯采用了錯誤的方式,寄希望于他人的拯救,導緻了兩個人的痛苦,這痛苦不該在沈言白的心上留下陰影,更不該變成愧疚被他錯誤地投射到如今的郁甯身上。
愛隻是愛,無關其他情緒。
郁甯深深地看着沈言白,簡直要入迷了,他的心裡有一隅在不停震動,與此同時,他抛出了一個邀請:他伸出手,幫沈言白撈起一絲垂在眼前的發絲,溫聲道:“我想去給一個人掃墓,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沈言白從來沒見過郁甯的母親,甚至沒有從任何人口中聽到有關她的任何事情——郁家人都當她不存在似的,就連郁甯本人也對她緘口不言。她就像一幅曾經被挂在牆上如今又被取下的畫,隻在牆上留下了一點釘痕,然而沒人會再想起她。
她到底會是個怎樣的人?沈言白無從得知。他的左肩正被郁甯靠着,想必白天的混亂讓他疲憊到了極緻,靠着沈言白的肩便沉沉睡去。為了防止他的腦袋從肩上滑落,沈言白不得不時時注意着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别的。
郁甯睡覺的樣子很乖,從沈言白第一次見到他睡顔開始便一直如此——說來可笑,他真正開始了解郁甯,居然就是在他們商量好離婚之後。
郁甯讓袁櫻先回去,留下何群開車,車子逐漸遠離了城市,借着最後一點閃爍的燈光,沈言白看見車窗玻璃上映出的他們倆的身影,緊緊挨在一起,但是在颠簸中又恍惚分開,重影被搖散、隐入黑暗。郁甯,車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個也是郁甯,前後判若兩人的郁甯,沈言白若有所覺。
車子停在一處莊嚴寂靜的墓園前。整座墓園依山而建,白色的圍欄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明顯,更加肅穆安甯。郁甯揉着眼睛從沈言白肩上擡起頭,望向窗外,霎時間便清醒了。
“到了。”沈言白提醒道。
“嗯,走吧。”
郁甯也是第一次來這裡,兩個人在墓園的管理大爺處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說明他們的來意。大爺深夜被從夢鄉中喚醒,更震驚于有人會深夜來掃墓,心情明顯不妙,嘟嘟囔囔地就要抱怨,好在沈言白自帶正氣,一個無言的皺眉便讓老大爺停止了無止盡的牢騷。
“現在的年輕人啊太不講究,掃墓也不知道早點來,這大半夜的,走路看着點,别在這摔死,”大爺最後罵罵咧咧地叮囑,“也是奇怪,這個墳都多少年沒人管了,前幾年突然有個年輕人來的勤,後來又不來了,怎麼現在又想起來了……”
真正站在墓園裡時,兩人卻都停下了。沈言白從來沒有來過這兒,當然是跟着郁甯走。然而郁甯也停住了腳步,看起來有些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