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這些你可千萬别告訴别人。”黑秋兒搖了搖手中折扇,笑語盈盈。
鳴雀與貪狼幾乎是同時把目光落在那幅墨金色棺材上。
“原來世上真有此奇事。”青年忍不住感歎道,“有勞樓主了,我們兩個是肯定不會說出去的,哪怕是哭狼。”
“确實,你們兩個還算明事理,要是一旦驚醒了這人,說不定呀……”樓主勾起一個笑,“得出什麼茬子呢。”
“還有,我已經讓十五找好了個幫手,想來這一趟也不會太狼狽。”
貪狼沖他抱了抱拳,“多謝樓主關心。”
在一旁的鳴雀沉思許久,終于抛出了一個問題,“所以說她是屬于失憶狀态,但隻要找齊凝魂珠就可以複原?”
黑秋兒笑着抿了一口酒,略帶些粉的唇上泛着水光。
“按道理來講,是這樣的。”他把酒杯随意地放下,略帶警告地又提醒這兩人,“冥冥之中,必有天定。兩位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為好。”
被放在矮台上的棺材上面的凹槽已經有了七分之二,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三人告過别,鳴雀與貪狼離開三樓,漫無目的地随處走着。
“貪狼,”她忽然輕聲喚道,聲音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這些年……你可曾遇見過春蟬?”
貪狼的指尖微微顫動,仿佛觸碰到了某個隐形的傷口。
他望着右邊飄落的梧桐葉,眼神漸漸渙散:“你我都知道,在那個煉獄之中,未滿二十五歲的孩子,臉上的□□是揭不下來的……”
明明不存在什麼擔心打擾别人,可他的聲音卻越來越輕,像是怕驚醒了某個沉睡的夢境,“那年重返人間時,我們中最大的也不過十七歲。”
晚秋的陽光照射過來,讓貪狼的影子在牆上拉得很長。
他摩挲着剛才順過來的茶杯邊緣,而茶水早已涼透。
“六十年了……”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裡帶着說不盡的蒼涼,“連梧桐都老了幾輪,更何況是人呢,在離别之前,我們甚至都無法看清對方的面容,對方的眉眼。”
語氣慢慢地沉重下去,“我又怎麼可能會見過他呢,連那種氣質的人都沒再見到過。”
“甚至連做夢……都沒有,再夢到過。”
周圍的空氣突然沉重下去,沉沉地墜落。
可鳴雀突然揪住了他的耳朵,稍微靠近一點,壓低聲音說:“這家夥絕對沒死,上次盜墓過後,我在一個古村落那裡見到一個渡河人,雖然氣質完全相反,我卻總覺得是他。”
從前的春蟬,敏感又容易害羞,混在一群少年之間,就像跟含羞草。
要不是冬暮的死……
不提也罷。
“你可不知道,那渡河人可高冷了,從頭到尾就隻說過一句話,被那邊村子裡的人見做阿渡呢。”她繼續說。
正值響午,晚秋的陽光灑落下來,沒有夏天的那麼熱烈,徒增溫暖。
貪狼使勁晃了一下腦袋,滿頭淺黑色碎發在陽光中一晃一晃的。
“你是說……去找他?”貪狼的聲音忽然微微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舊劍柄。
他的武器是扇子,可這柄看上去破舊的劍,卻一直纏繞在他腰間。
從未取下過。
那些在擊掌為誓的少年們的身影猶在眼前,可六十年光陰碾過,最終踏過長破山脈血色殘陽的,不過寥寥幾人。
春蟬的諾言随着那年的山風散了。
青梧更是不曾赴約。
他們曾在在每座新墳前長久駐足,恐懼其中的人到底是誰。
幸存者口中零星的線索像風中殘燭,因為他們甚至無法看清對方的臉。
可即便這般,這些年他們從未停止打探過那幾人的下落。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呢?"鳴雀忽然輕笑一聲,眼底浮起一層薄霧般的光,像是釋然,又像是認命,“這些年,我經曆過那麼多的希望破碎,早就習慣希望落空了——多這一次,又算什麼。”
貪狼沉默片刻,指節無意識地叩着那把舊劍的劍鞘。
某個深埋心底的舊夢忽然翻湧而上——那夜的諾言,溫過的酒,還有圍坐暢談時,每個人眼中跳動的光。
那個夢,那杯酒,和那些人。
唇角不自覺地彎起,少了平日裡的不着調之氣,倒是多了幾絲惬意與真誠。
“那我們就去看看吧,萬一遇到真的了呢?”
他晃動手中的扇子,伸手撩了撩額前的碎發,看着沐浴在陽光下的一切,突然隻覺歲月靜好。
“可惜哭狼不在。”鳴雀突然又歎了口氣,“不然我們就不用親自開車了。”
“那我給你開吧,真是我姐……”
約半個時辰後,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停在一座村子旁,這村子還比較落後,周圍就是普通的泥巴路。
幸好不是下雨天,不然得弄一身髒。
車子熄火時,引擎的餘溫在秋陽下蒸騰出細小的波紋。
貪狼的手指仍搭在方向盤上,骨節泛白。
泥巴路盡頭立着幾株歪脖子槐樹,枯黃的葉子打着旋落在車前蓋上。
“就是這兒?”他的聲音稍微有些啞,藏住心中的思念。
鳴雀沒答話,隻是搖下車窗。
潮濕的泥土氣息混着柴火味湧進來,遠處傳來孩童追逐的笑鬧聲。
她忽然按住貪狼的手腕,“你看渡口。”
河面浮着層金箔似的光,有個穿蓑衣的身影正在收纜繩。
那人彎腰時,一節蒼白的後頸從鬥笠下露出來,像段蒙塵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