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李遏死了?死的居然不是那個高展鴻嗎?”
畢竟那個高展鴻被推得摔了一跤,後來起來時又顫顫巍巍的,看着就像受了重傷,結果他沒事,死的居然是中氣十足指着人罵的那個。
林月華很疑惑。
此刻他們已聚集在了林文修的書房裡。
下了一場雨,有些倒春寒,喻霜用大氅把林月華裹得緊緊的,又給她倒了杯熱茶讓她捧着喝。
她還想把春生也裹起來,隻可惜春生習武,身體強健,婉拒了。
……
林月華捧着茶,道:“昨夜李遏從盡來酒樓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她盡情猜測:“是高展鴻幹的嗎?他昨晚就跟在李遏之後走的,走之前還有争執,很有動機哎。”
林文修搖頭:“李遏死在自己房内,房内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迹。”
“不過高府已被圍,在沒洗清嫌疑之前應當是無法随意出府了。”
李遏是今早被伺候梳洗的仆從發現死在房内,他跌在床前的地上,應當是在床上睡時發現了不适,掙紮時跌下了床。
奇怪的是,李遏既有掙紮跌落的過程,居然不呼喊,外間守夜的仆從竟什麼動靜也未曾聽到,連李遏從床上跌落的聲響也沒聽到。
消息傳到朝堂,皇帝大怒。
天子腳下,朝堂重臣,竟這樣不明不白死在自己房中,怎能不讓人心生憂慮?
三皇子楊濯自請領命,承諾三天之内将兇手緝拿歸案,還懷安一片安甯。
皇帝贊許,特許楊濯便宜行事,一切以緝拿元兇為要。
“月華,春生,你們昨夜也在盡來酒樓,怕是也要去一趟大理寺。”
“什麼?!”
喻霜不滿道:“隻是去吃個飯而已,飯都不讓人吃了?”
林文修安慰道:“隻是傳人去問兩句話就是了,沒什麼大礙。”
喻霜嘟囔着:“本來也和月華春生沒關系。”
林月華倒覺得沒什麼,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一些細節,沒什麼大問題。
她隻是遠遠的在樓上看了會戲罷了,和那李遏全程沒接觸,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于是她反倒興緻勃勃地問道:“聽說大理寺監大半多在地下,無光無門,陰森恐怖,是真的嗎?”
怎麼小姑娘家家的,好奇這個?
林文修無奈看她一眼,剛要回答,門外卻傳來幾聲叩門聲。
衆人都眼神一頓,目光轉向門口。
隻聽印井的聲音在外響起。
“老爺,三皇子來了。”
來得這麼快?
林月華和春生對視一眼。
照辦案流程,先在兇案現場搜證,再去相關現場收集線索。
那三皇子先去李府轉一圈,再去盡來酒樓轉一圈,當時在一樓的見證人那麼多,怎麼也不可能這麼快輪到她們。
來得這麼快,倒像是在李府轉完圈就來了。
她們确實和這起案子沒什麼關系吧?
林文修也有些驚訝,不過他相信他女兒的話,隻道:“先去看看吧。”
于是一衆人都往前廳去。
……
雨還未停,打在瓦上一片不停歇的敲擊聲,檐下水珠成串,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闆上,積了一片又一片的小水窪,又在雨裡蕩一圈圈連綿不息的漣漪。
楊濯背手立在廳前,擡頭望着檐下的雨珠,狹長的眼微眯着,無甚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楊濯慢慢轉過身去,正好看見林府一衆人從後廊踏進來。
為首的自然是林文修,身側跟着喻霜。
楊濯未語已三分笑,幾步上前去,“林相,叨擾了。”
林文修躬身要行禮,楊濯一把拉住他,“林相,這是做什麼?同我還如此見外?”
林文修堅持躬身,“禮不可廢。”
楊濯笑着扶起他,“林相嚴謹。”又對喻霜笑道:“林夫人。”
喻霜對來押自家女兒去問話的人沒什麼好臉色,敷衍地行了行禮,叫都沒叫。
楊濯也不介意,他目光轉向她身後,“這就是林小姐吧?”
前面的少女,眉目柔和,眸光泠泠,像總含着笑似的,眼角彎彎,唇角也彎着,一派和善。
這樣天真的,不谙世事的笑容。
被保護得很好的笑容。
他朝她笑了笑,林月華站定,屈膝向他行禮,他說着“林小姐快起”,一邊眼神向她身後瞟去。
林府他也是來過幾次的,林府仆從都是青綠的衣裳,這位跟着林府主子身後,穿着黑色勁裝的少女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據說是林小姐的朋友,昨夜盡來酒樓也是和她在一起,真是感情深厚。
他眼神剛看過去,就對上了一雙眼。
表情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有人敢用這種無所畏懼般的眼神看他了。
大部分人見到他,眼神裡就透着卑躬屈膝,他們讨好他,盡可能地谄媚他。
有意思。
他微眯了眼,心裡居然難得的有一絲興奮。
……
“三皇子?”
林月華行完禮站起身,發現楊濯在看着春生,臉上表情倒是和善,目光卻分毫不讓地緊緊盯着春生,“這位是?”
于是林月華拉過春生,笑道:“三皇子,這是我朋友,春生。”
春生看着他,眼神不變,平靜道:“三皇子。”
這就算見過了。
并不是春生真的如此目中無人,如此大膽,隻是她也不知道她該如何向這位皇子行禮,她從前遇到要行禮的對象時她都是在樹上或者房梁上的,她又不要行禮。
所以她不會。
況且這位皇子一臉笑意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似的,就算他是裝的,既然裝了,那就裝到底吧。
楊濯像是反應了一會兒,他看着春生,嘴角慢慢勾起,道:“原來是春生姑娘。”
語調奇怪,表情也奇怪。
春生面上表情不變,心裡卻微微思索起來。
她做了什麼事引起這位三皇子的注意?
與李遏有關嗎?
她今早出去聽說李府出了事,也遠遠地看了一眼,隻證實了确實是李遏死了這個消息後立馬就回林府了,甚至都沒靠近李府,應當不會有什麼影響?
不過楊濯叫完她之後好像恢複了正常,這會兒已轉過頭去和林文修說話了:“林相,恐怕要請林小姐和那位春生姑娘去大理寺問幾句話了,也是辦案流程,還望林相體諒。”
林文修當然體諒了,他微笑道:“自然。隻是問幾句話而已,司法有度,理應遵從。”
楊濯笑道:“既如此,”他看向林月華和春生,“林小姐,春生姑娘,請吧。”
春生一如平常,面色不變的就要往廳外走。
林月華倒是演的一手好戲,瞪大眼睛,一副驚恐柔弱樣。
她攥着春生的衣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春生轉頭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林月華悄悄地向她眨了眨眼。
上了馬車,林月華也依偎在春生身側,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楊濯在一邊看着,笑道:“林小姐和春生姑娘關系很好啊。”
還用你說?
春生是懶得說話,而林月華還在扮演嬌弱小姐,于是隻是怯怯地看着他,不回話。
氣氛一時寂靜。
楊濯居然面色如常,繼續笑着問道:“聽說林小姐在望雲養了幾年的病?”
林月華低聲道:“是,從前身子不好。”
“那林小姐和春生姑娘也是在望雲認識的?”
如此直白的想探查底細。
真把她當不谙世事的深閨小姐了?
林月華敏銳的開始胡說八道:“不是,我們是在我回來的路上認識的。”
楊濯頓了一下,眯起眼睛笑:“林小姐真愛說笑。”
林月華滿眼真誠又無辜,堅持道:“我說的是真的。”
你要是不信,你就自己去查呗。
至于能不能查到,那就是你的事了。
這天看來是沒法聊了。
楊濯看向一直在旁邊默默坐着的春生,她側身坐着,垂眼不知在想什麼,看起來完全不在意他們在一邊說了什麼。
林月華也跟着看向春生。
她眼珠瞄一眼春生,又瞄一眼楊濯,微微眯眼。
她挽着春生,親昵道:“春生,在想什麼?”
春生轉頭,“有桂花香。”
林月華還沒來得及說話,楊濯先笑道:“春生姑娘,這個時節哪有桂花開?”
林月華瞟了他一眼。
是她的錯覺嗎?
總感覺這個三皇子接話接得有點急切了。
是想和春生搭話?
難道他以為春生會比她更容易撬開嘴嗎?
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果不其然,春生毫不委婉,直接道:“你沒聞到。”
言下之意,就不要多說。
春生居然會怼人了!
真是可喜可賀。
林月華表示對此很滿意。
楊濯默了一會兒,很快又笑道:“是我的錯。”
有問題。
絕對有問題。
這個人不對勁。
一個皇子,會這麼謙遜嗎?
明晃晃的另有所圖。
林月華心中警鈴大作。
春生招惹過這位三皇子嗎?
她們能與楊濯接觸的機會隻有在臨水行宮了,春生時常跑沒影。
但是如果真是那個時候招惹到了這位三皇子,春生肯定會和她說的。
不是為了讓她幫忙,隻是說一聲讓她對楊濯有些防備。
春生什麼都沒說,說明是這個楊濯自己有問題。
林月華暗自皺了皺眉。
……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楊濯發現了兩位姑娘都不太想說話,于是接下來的路他都沒再說話了。
林月華和春生也樂得清閑,正好理一理思緒。
沒過一會兒,大理寺到了。
春生先下了馬車撐了傘,林月華扶着她下了馬車。
雨不停,天地之間一層水汽,把人和萬物都籠得朦胧。
眼前的大理寺古樸莊嚴,整體色調都暗沉,大門極高大,又厚重,透出一股明顯的壓迫感,門口的石闆也斑駁,像是有不盡的血淚沁了進去,又在這無邊的大雨中被沖刷幹淨。
春生撐着傘站着,林月華站在她身側,看着這充滿血氣的牢籠,驚歎了一聲。
楊濯從身後追上來,語氣溫柔:“别害怕,隻是錄個口供。”
不得不說,一副好相貌真的很具有迷惑性。
楊濯這麼說話時,那雙多情眼直直地看着人,好像滿心滿眼都是你,九分假意也像十分真心。
春生不理人,林月華倒是擡頭朝他笑了笑。
畢竟是三皇子,也不好太過分。
門口候着兩個身影,都戴着鬥笠,穿了蓑衣,見了他們,上前來拱手行禮道:“三皇子,林小姐。”
楊濯指着為首的那個給她們介紹道:“這位是禁衛軍侍衛長方谷城。”
春生隔着雨幕打量這位侍衛長。
上次她去宮裡聽到的侍衛長還是餘姚,不過幾天,就換人了。
也不知那餘姚怎麼樣了,他背後的徐家竟沒出手幫忙嗎?
禁衛軍乃皇城守衛,職責重大,丢了一個餘姚,要想再走到禁衛軍侍衛長這個位置就很難了。
不過天子之怒,向來難以承受,丢一枚棋子,保皇帝對徐家的信任,也慣是這些世家的手段。
方谷城擡手做了個迎客的動作,側身向裡,“諸位,請。”
三人跟着方谷城進了大理寺。
一進大理寺,先是一方天井,天井正中種了一棵青柏,此刻正郁郁蔥蔥,在雨水的沖刷下更顯青綠。
天井左右兩側是待客的廂房,正前方則是審訊的正廳,不過一般不用,畢竟在大理寺受審,都是直接抓到牢房裡,哪還有機會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廳裡聽人說話,現在的正廳也隻用來待客喝茶了。
從正廳的兩側耳房往後走,才到了大理寺各位官員處理事務的後院,此刻正有人員來往,皆步履匆匆。
院子兩邊又各有側門通向它處,不過方谷城隻帶他們到了後院,所以兩扇側門通往何處也不得而知。
後院廊下站着一位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眉目威嚴,身姿挺拔。
他上前幾步行禮:“大理寺卿南和,見過三皇子。”
楊濯擡手扶他:“南大人快請起。”
“我于辦案一事經驗不足,才疏學淺,此次辦案,還需南大人多多提點,南大人可千萬别和我客氣。”
南和朗爽一笑:“三皇子說笑了。昔日昆山一案,就是三皇子才思過人,洞若觀火,發現了那曲賊的破綻,下官才能順利将元兇緝拿歸案。若是三皇子也算才疏學淺,那下官豈不是要羞愧而死了。”
楊濯擺手:“若非南大人與我打配合,擊潰他心防,我又如何能發現他竟在說謊?南大人,不可妄自菲薄啊。”
……
兩人你來我往的打了幾句機鋒,終于扯到此次來訪的正事。
“這兩位,是林相之女林月華和她的朋友春生,昨夜她們正在盡來酒樓二樓用飯,見過李遏與高展鴻争執的過程,于是特帶她們來此,細說詳情。”
南和朝林月華一笑:“林小姐。”
林月華也福身,“南大人,有禮了。”
話不多說,南和帶着他們進了一間偏房,這偏房被設制成審訊室的模樣,已有書記等在裡間,持筆記錄。
問話都是一個一個地審,于是林月華先進去了。
春生站在院子裡,方谷城帶來的那位侍衛跟在她身後,不知是單純地站在那裡還是為了看住她。
春生轉身,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侍衛的臉上。
那侍衛右手握着刀柄,迎着她的目光,與她對視。
春生回想起剛剛方谷城對他的稱呼:“符麟。”
春生隻是這麼叫了一聲,卻沒了下文。
符麟愣了一下,眼神看起來有點茫然,猶豫道:“姑娘,是有什麼事嗎?”
春生搖搖頭,轉回身去。
她沒什麼事,隻是确認一下他叫什麼。畢竟上次在居甯殿,他倆同為盜賊,還打了一架,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沒錯,方谷城帶在身邊的這位侍衛,正是上次春生夜探皇宮時遇到的那位“同行”。
看來他混的不錯,不僅身份沒暴露,還得了侍衛長的重視,能在侍衛長身邊随侍。
而且,這個人莫名的給她一種熟悉感。上次見面時還沒有這種感覺,怎麼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這期間也就去過臨水行宮,是在行宮裡遇到了什麼嗎?
春生微垂了眉,暗自思量。
……
沒過多久,房門打開,林月華一臉笑意地走出來。
她看上去沒受什麼欺負,說不定還在裡面胡言亂語戲弄了他們一番,不然不會笑得那麼開心。
她幾步走到春生面前,笑道:“春生,你進去吧。”
春生點點頭,便往那偏房裡去了。
一進門,就看見楊濯坐在主位上,南和和方谷城都坐在旁聽席上,表情倒是十分嚴肅,不知道林月華剛剛和他們說了什麼,讓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楊濯對面有張木椅,于是春生直接在楊濯對面坐下了。
她動作流暢,表情自然,坐下後便擡眼看向楊濯,示意他可以開始問話了。
頗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意味。
楊濯驚訝地眨眨眼,忍不住笑了。
“春生姑娘,你從前進過審訊室嗎?”
春生道:“沒有。”
她又沒犯過事,雖然時常做梁上君子,但隻是探聽消息而已,又不偷東西。
也就皇宮那一回罷了。
而且楊濯這話也問得不好。
方才與南和你來我往時不是還挺會說話的嗎?
怎麼這還搞雙标呢?
楊濯笑着道:“隻是看春生姑娘如此自然,以為是見過這種場面,所以才平靜如常。冒犯到春生姑娘了,是我的錯。”
春生平靜道:“無事。”
楊濯又道:“春生姑娘是不愛與人說話還是單單不想與我說話?”
“本性如此。”
那就是不愛與人說話的意思了。
楊濯笑道:“我還以為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惹春生姑娘厭煩了呢,春生姑娘對我格外話少。”
話少是本性,但厭煩他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