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承沅哈哈一笑,“林卿不說好,那便是不好。”
他一揮手,兩個宮女便上前來把那焦尾琴搬走了。
齊承沅站起身來,行到水塘旁,“三年前,有一宗懸案。死者在家突然暴斃,衙門的人查了許久,隻道是被琴弦勒斷了喉骨。”
旁邊宮人彎腰給他遞上魚餌。
齊承沅往水塘裡撒着魚餌,看着裡面的魚争先恐後地擠出水面。
“這看着不過是供人消遣娛樂的玩意兒,竟然也能殺人?”
齊承沅轉過頭,将手中魚餌遞給林舟,“林卿,你認為呢?”
林舟接過魚餌,垂眸看着池塘裡的魚。
“臣以為,凡事皆有利害,還得看殿下如何用了。”
齊承沅拍掌,“說得好,全看本宮如何用。”
他眼中笑意加深。
随後一指台上,“宴席已準備妥當,林卿,請。”
林舟随着齊承沅上了宴席。
宴席上,齊承沅說他對民情所見所感,說他心中所懷志向,也說他的無能為力。
“……每每想到此,本宮便覺得,多本宮再強大一些,或許就能多救下一些人了。”
齊承沅一邊說着,一邊舉杯喝酒。
林舟也在交談中小酌幾口,如今已經紅暈上臉,有些醉意了。
這場宴會,倒是讓林舟對齊承沅卸下了些防備之心。
比起之前對她噓寒問暖的太子,她倒是覺得眼前這個滔滔不絕地說着自己志向的太子更真實一些。
齊承沅一擡手,奏樂的宮女們前來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說起來,還有一事要告知林卿。”
他躺在椅子上,拍了拍手。
隻見從側門押進來一個人,低着頭哆哆嗦嗦的。
林舟目光掃到他身上時,酒也醒了大半了。
那人一身破爛,露出來的胳膊和腿上都帶着傷。
齊承沅道:“是不是你認識的人?”
林舟慢慢縮緊了放在小桌上的手。
這人她自然認得。
她們一家剛被流放到泉州,在泉州臨時落腳時,就見過這個人了。
這人是街上的地痞無賴,見她一個小姑娘獨自出門就想打壞主意,最後還是她兄長将人趕走的。
隻要這個人見到了她的模樣,就能知道她并非男子。
這等偌大的謊言要是被揭露出來,縱使太子再惜才,也定然不會讓她在仕途上繼續走下去。
林舟飛快地掃了一眼齊承沅,心怦怦直跳。
齊承沅道:“你當年身份的尾巴。”
他指了指被押進來的人,“就在這。”
齊承沅站起身來,“唰”地從侍衛手中抽出一把铮亮的劍,遞到林舟手中。
他看着被壓得跪在地上的人,輕聲道:“林卿,殺了他。殺了他,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從林舟觸碰到這冰涼的劍柄時,她整個人就僵住了。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地上的人,劍連同手忍不住地顫抖着。
“林卿沒有殺過人?”
齊承沅踱步到跪在地上的人身邊,慢慢彎下腰,伸出手指擡起那人的下巴。
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雙眼迷離。
“方才林卿不是說,所用之物皆有利害,全看本宮如何用嗎?”
齊承沅看向林舟,“本宮就是要将你,打造成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器。”
他手一用力,地上的人就悶哼了一聲,似有轉醒的迹象。
“林卿,殺了他。”
林舟看着他吃痛皺眉,目光逐漸凝聚。
她手抖得十分厲害。
“殿下,我……臣,臣……”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一瞬間似乎有很多人在她耳畔叫嚣。
八年前,她初到泉州,想打水為病重的父親降熱,卻在途中遇上了這個地痞。
如今,那些被埋藏了多年的記憶似乎蘇醒了。
當年地痞的臉在她腦海中無限放大,不停地朝她逼近。
“這是哪家的小美人兒?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要不要和哥哥走?哥哥帶你逍遙快活去……”
林舟手抖了抖,過了一會兒,卻又見這地痞跪在地上大喊:“她是個女的!她就是個女的!”
似乎殿門大開,衆侍衛将她壓入地牢。
她的真實身份暴露,最終被人一劍刺死于地牢之中。
“林卿!”
林舟猛地回過神來,看到自己雙手緊緊握着劍柄,劍尖指着那地痞的眉心。
那地痞已然悠悠轉醒,卻見自己眼前對着一把劍,頓時吓得六神無主。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聽着他聲音中的恐懼,林舟又遲疑了。
她剛開口,艱難道:“殿下……”
卻見那地痞眼睛向上一擡,直直地抵達她的眼底。
地痞眼中的遲疑和驚愕一閃而過。
劍就穿透了他的胸膛。
最終他擡了擡手,指着林舟,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舟猛吸了一口冷氣,跪坐在地上。
她恍惚了許久,擡起手來捂住自己的臉。
“林卿,别怕。”
齊承沅在她旁邊慢慢蹲下,将她捂着臉的手拿開,“你做的很好。”
他笑着,握着林舟的手,用手帕擦拭着她額角的汗。
齊承沅側眸,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人,目光恻測。
“朝堂之上,爾虞我詐,這些事情不會少,你要學會習慣。”
林舟一手撐在地上,身子依然控制不住地發抖。
她不敢去看地上的屍體,也不敢去看齊承沅的眼睛,隻強裝鎮定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