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江赜要以七日之期,要求皇室先将她交出去時,林舟釋然了。
她了解聖上,知道聖上一定會答應的。
她親眼看着赤雲軍是如何一處處攻破城池而後圍住京城的。
聖上時常在大殿上發怒,質問為何守不住城,為何抵抗不過赤雲軍。
林舟心中知曉,隻要走出這華麗的宮殿,走出去問一問,聽一聽,就能知道為什麼。
如今民間百姓傳唱着赤雲軍的頌歌,贊頌赤雲軍從不濫殺無辜,善待百姓,救濟災民。
而朝廷大臣草芥人命,以官壓人,随意欺壓百姓的傳聞屢出不窮。
林舟知道這裡面定有江赜的手筆,但她也無法反駁,畢竟這一切都是事實。
自她登上太和大殿那日開始,她就知道這座表面富麗堂皇的宮殿是多麼的肮髒。
在太子失了鬥志,帶着殘兵退回京城時,林舟便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了。
她的一切一切,全然寄托在太子身上。
隻有太子登機,才會有人替宋家翻案。
她曾去問過太子許多次宋家一案的進展。
而太子隻是一味逃避,說如今世道不安定,叫她再等等。
可等着等着,卻等來了圍剿皇城的叛軍,等來了要她出城“談和”的聖旨。
多可笑,這麼多年,她抛棄了良知,放棄了自己的志向,任由鮮血沾滿了她的雙手。
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臣小人,是壓迫忠良的走狗。
可是到頭來,她什麼也沒有得到。
滿心算計,卻兩手空空。
京城郊外的風很大。
林舟被赤雲軍的人帶走時,那明黃的聖旨直接被扔到了塵土中,任由馬蹄踐踏而過。
*
寒風呼嘯,卷着營帳的門簾。
“你倒是鎮定。”
帶她來的小兵如是說。
林舟并不認識這小兵,但他眼中的恨意卻快要溢出來了。
其實不止這個小兵,這個軍營裡的人都是如此看她的。
林舟有些疑惑,若隻有她與江赜兩人立場不同這個原因,他們不應會有這麼深的恨意才是。
但是如今的處境由不得她多想。
小兵冷聲道了句:“進去。”
說罷推了林舟一把,她便踉跄跌入了營帳之中。
林舟還沒站起來,就聽旁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林大人何須行此大禮?”
她擡頭,便看到一人抱着劍,倚在旁邊。
阿朝。
多年不見,阿朝曬黑了些,眼神也更鋒利了。
林舟撐起身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林舟啞聲道:“許久不見。”
阿朝并沒有說話,擡眼望向裡頭。
林舟動作一頓,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昏暗的燈火照在了屏風上,隐隐印出一個人影。
林舟盯着屏風看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擡腳繞過屏風。
江赜端坐在案前,身上沒有着銀甲,隻披着一件墨色錦袍。
他垂眸看着案上的棋盤,手指夾着黑子,“嗒”地一聲将子扣在了棋盤上。
江赜一直沒有說話,林舟也頗有自知之明的沒有打擾他。
良久,才聽江赜道:“聽聞林大人如今精于算計,不知是否也同樣精通棋局呢?”
他将手擱在棋盤上,擡眼看着林舟。
燭火雖昏暗,讓林舟看清了江赜現在的模樣。
他的眉眼和從前一樣,隻是棱角更加分明分明,眼神也變得深不可測,叫她看不透眼前的人。
林舟掃了一眼那棋局,黑子将白子圍得滴水不漏。
“死局。”
江赜卻道:“我看未必。”
他一揮袖子,就将棋盤上的棋子統統掃落,掉了一地。
“如此,不就破局了?”
林舟垂眸沒有說話,隻盯着那顆掉到她腳邊的白子看。
江赜似乎覺得她這反應有些無趣,“林舟,這麼多年你變了許多。”
林舟沒有吭聲,卻見江赜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他冰冷的手指輕輕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不得不仰頭看着他。
林舟覺得自己像條任人宰割的魚。
江赜垂眸看着她,仔仔細細端詳着,良久,他咬牙道:“變得虛僞至極。”
說罷,他手一松,放過了她。
林舟往後踉跄了幾步,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喉嚨,火辣辣的疼。
“林大人這麼多年來沒有做過噩夢嗎?”
他目光幽幽看着林舟。
一想到這麼多年他一直被那些詭異的夢所折磨,臉色便有些難看。
聞言,林舟臉色一僵,回想起了那些個暗無止境的噩夢。
她閉上眼,努力控制着聲音,“沒有。”
江赜目光沉沉。
隻聽“唰”地一聲,他抽出了一把劍架到了林舟脖頸上。
卻見林舟緩緩睜開了眼,眼中無悲無懼。
江赜微微眯眼,“林大人不怕死?”
林舟垂眸,看着抵着自己喉嚨的劍。
“林某死不足惜。”
如今她什麼也沒有了,身上還背着那麼多條無辜人命,若是能死,倒也輕松。
隻是她死後,恐怕是要被投入十八層煉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