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雲海塵和歸庭客語塞了一瞬,覺得夫子這個稱呼……對他喊起來好像也有點兒别扭。
章夫子并未察覺這點兒微妙的尴尬,繼續方才的話:“這香不是我買的,是孩兒他娘買的,我一個賣豬肉的,長年累月下來,身上難免有股子生肉味,孩兒他娘怕孩子不喜歡,所以時不時地買點兒燃香。”
“那這鋪子,是尊……”想到章夫子方才的話,雲海塵頓了頓,改口道:“是章大哥和嫂夫人一起經營着的?”
“是,”章夫子嘿嘿笑了兩聲:“不過她今日去城外養豬的老闆那買牲畜去了,兩位官爺要問什麼,問我也是一樣的。”
“嗯。”章夫子為人質樸,說話也不必跟人家繞彎子,是以歸庭客開口便問道:“昨夜戌時二刻,香行處二樓發生的那樁案子,章老闆想必聽說了,對吧?”
“噢,是啊,唉,說起來這箫掌櫃也真是可憐,好端端的,居然能遇上這等荒唐事。箫掌櫃人很好的,孩兒他娘買香就是從箫掌櫃那裡買的,一來二去的,我們也就認識了。”
歸庭客又問:“那昨夜你有沒有聽見箫掌櫃和金照古在廊上發生争吵?”
章夫子仔細回想了回想:“這麼說起來,好像還真有,當時房間外不遠處确實有聲音,男人女人的聲音都有,但我們當時在雅間裡吃飯,還以為是有人喝多了耍酒瘋,所以沒去在意。”
“就沒好奇之下打開門看看麼?”
章夫子道:“那有什麼好看的,昨夜去香行處是為了給我嶽父祝壽的,我們一家子人有說有笑,就算外面吵翻了天,隻要不鬧到我們屋裡來,就沒必要去管那個閑事。”
歸庭客與他确認:“也就是說,昨夜戌時二刻,你隻聽見外面有人吵嚷,但并不知道是何人,對不對?”
“對,”說到這兒,章夫子覺得有點兒過意不去似的:“也是後來聽見外頭有人吆喝着要報官,意識到好像确實發生了什麼大事兒,我們這才打開門去瞧,結果過不了一會兒就聽說是箫掌櫃出事了。早知是他,那當時我們就應該去幫一把的。”
又是一個無法在公堂上作證的人,歸庭客歎了口氣,剛想問雲海塵要不要離開,可一直沒說話的雲海塵卻在此時開口了:“章大哥,你經營這鋪子,每個月能賺多少銀子?”
“不多,除去本錢,”章夫子轉了轉眼珠想了想:“一二兩銀子左右吧。”
一二兩銀子,比起大多數百姓來說,已經很可觀了。
雲海塵又追問:“那昨夜在香行處給長輩祝壽,花了多少銀子?”
章夫子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歸庭客聽到這兒都有點兒驚訝了,即便他每個月賺二兩銀子已經比普通百姓寬裕很多了,可一頓飯吃掉半個月的盈利,合理麼?況且看這屋内的陳設用具,這章夫子,不像是那麼大手大腳的人啊。
似是看出了他二人的懷疑,章夫子急忙解釋:“真是一兩銀子,但不是我們自己掏的,我嶽父有三個孩子,這一兩銀子是我們三家平攤的,我們兩口子也就出了三百多文,再說了,嶽父七十大壽呢,都是為了讓老人開心,多花點兒也沒什麼。”
若是這麼說的話,那倒是合理了。
要問的兩人都問了,章夫子外頭還有生意要做,他們也不能打擾人家太長時間,便起身告辭了。
走在路上,歸庭客覺得這案子簡單,但又覺得好像沒那麼簡單。
昨夜解輕舟轉身離開去找褚橫霜的時候,怎麼就偏巧不巧的一個證人也沒有,那段時間箫人玉和金照古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居然隻有他二人才知道?
其實這案子,兩人心裡都是偏向于箫人玉的,單憑昨日那場喧鬧來看,金氏祖孫二人就不像什麼善人,箫人玉也不像是個惡人。可難就難在,官員不能依照偏向哪一方去斷案,若是想定金照古的罪,就得拿出讓人心悅誠服的證據來才行,否則表面看上去的一切,都是經不住推敲的雲霧,風一吹就散開了。
歸庭客愁眉不展的問:“大人,怎麼辦,線索斷開了。”
雲海塵心裡不知在想什麼,聞言隻說了句:“去時府。”
時府,據褚橫霜所言,昨夜樓裡的那三個姑娘,就是被請去了時府奏曲。
兩人又一路打聽着來到了時府門前,剛要請門外的守衛去通禀,就聽得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你們是……”
雲海塵和歸庭客聞聲回頭,見到來人是一位姑娘,瞧她走的方向,像是要去時府一樣,雲海塵便道:“在下巡案禦史雲海塵,這位是在下的侍衛。”
“噢,聽說了,前日縣裡确實剛到任了一位巡案禦史,原來就是大人你啊。”那姑娘邊說邊走上前:“兩位是要去時府?”
“對,”雲海塵見她穿衣打扮不似普通人家,心中預感到什麼,便直接問了句:“姑娘是時府的人麼?”
“對,我叫時釀春。”時釀春面對官員并不露怯,許是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孩子,也許是她原本就膽識過人,總之時釀春在雲海塵面前坦蕩自如,一點兒畏縮模樣也沒有:“你們是來找我爹的麼?”
雲海塵:“聽說昨夜香行處的三位姑娘被請到府上來奏樂,我二人隻是想來問一問此事真僞。”
“噢這事兒啊,真的,我昨夜也在呢。”
既然證實了另外那三人昨夜不在案發處,那時府也就沒必要進去了,雲海塵又問了些别的,待到各個細節都确認過之後,就對時釀春緻意離開了。
歸庭客歎了口氣:“怎麼辦啊大人?咱們還能去哪裡找證人?”
雲海塵一時也沒了頭緒:“先回衙門吧。”
隻要是案子就一定會有蛛絲馬迹,現在他二人沒找到破綻,隻是因為查的還不夠仔細,因此不能洩氣。
兩人回了衙門,剛進入大堂,就見到了再次等候着他二人的燕鴻雲。
雲海塵真是納悶兒了,他一個縣令,平日裡沒有自己的事情做麼?
燕鴻雲臉上堆着笑迎上前來:“禦史大人,您可算回來了,下官等候您多時了。”
雲海塵挑了挑眉:“怎麼,是六房的《新官到任各房供報需知》都準備好了?”
燕鴻雲笑意僵了一瞬,随後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那幾個沒用的竟還沒有将其呈送給大人麼?下官一定去催催,大人莫急,莫急。”燕鴻雲讪笑了兩聲,雲海塵見他面帶遲疑,主動言道:“燕大人有話直說,本官還有事要忙。”
“噢,也不算什麼大事……”燕鴻雲見雲海塵對自己根本沒有多少耐心,就不再猶豫:“就是昨夜那樁案子,大人打算将金照古關多長時間啊?”
這話問的莫名其妙,雲海塵看着他,反問:“本官打算關他多長時間?怪了,這不應當是依照《昭律》處置麼,怎麼問起本官來了?”
“呃……”雲海塵滴水不漏的把這話給堵了回去,燕鴻雲仿佛吃癟似的,面色有點兒尴尬,但畢竟金永瑞那邊他不能不管,是以斟酌着開口道:“大人剛來咱們這興平縣,對縣裡諸多事情有所不知,這金老啊,是咱們縣裡的大戶,往年若是有什麼災情需要開倉救民的,或者要修葺橋路廟觀的,金老都出了不少财力,這一點您去問縣裡的百姓,他們都知道,您看金老平日裡為縣裡做了這麼多善事,如今卻……卻要将他唯一的外孫關在牢裡,這于情于理,都不太妥當啊。”
“噢……”雲海塵引誘着問:“那依照燕大人的意思,此案當如何處置方為妥當?”
燕鴻雲還真以為他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竟壓低了聲音愚蠢的開口道:“總歸那箫人玉也沒怎麼樣,私下給他一筆重金安撫安撫就行了,不必繼續往下查。畢竟大人也清楚,就算昨夜那案子真的罪在金公子,可畢竟是未遂,況且這《昭律》中沒有關于男子□□男子的條例,所以這案子早晚會不了了之的,既如此,不如賣金老一個人情,皆大歡喜,多好啊?”
“皆大歡喜?”雲海塵冷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惡寒:“誰和誰歡喜?”
燕鴻雲并未察覺雲海塵的情緒:“當然是大人您、金老一家和那箫人玉了!”
“少說了一個人吧。”雲海塵毫不留情的譏諷道:“燕大人今日能對本官一個朝廷欽派的禦史說出這樣一番話,想必也拿了金永瑞不少好處吧。”
他雖然是問話,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燕鴻雲心中“咯噔”了一下,面色明顯變得有些緊張:“不不……大人誤會下官了,下官絕不可能做那等受賄枉法之事。”
雲海塵的眼神冷的像三九天的霜雪,聲音雖然輕飄飄的,可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卻也有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壓迫感:“燕大人還知道自己方才那話——是在枉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