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庭客都快跟不上他的思路了:“不是……我……我沒這個意思啊……”
“那你給我道歉!”雲海塵在箫人玉面前潰不成軍,在歸庭客面前總不可能又吃癟:“不然我不走!”
歸庭客從未見過這樣的雲海塵,他認識雲海塵十幾年,此人一向都是不苟言笑、端莊穩重的,哪怕他平日裡就算開個玩笑,也帶着一種瘆死人的冷意,更别提當街發脾氣耍無賴了,可今日雲海塵這般不講理、不顧臉面的模樣,實在讓歸庭客驚掉了下巴,這還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雲鐵面麼?怕不是來了興平縣這短短幾日,就被人奪了舍吧?
雲海塵在箫人玉那受了刺激,激動之下什麼也不在乎了,當街叫喊都覺得無所謂,但歸庭客卻十分要臉面,他擡手佯裝扶額,借此遮住自己半張臉,十分尴尬的對雲海塵道:“大人,這是在街上,咱先回去成麼,這麼多人都看着呢。”
雲海塵偏就是倔:“你先給我道歉!”
歸庭客拗不過他:“诶行行行,對不起我錯了,行了吧,趕緊走吧……”說完又要去拽雲海塵的袖子拉着他走。
雲海塵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還是站在原地不肯走:“你敷衍我!你不是真心要道歉!”
歸庭客都快要在心裡罵娘了,不是,他今兒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怎麼去了兩趟月聽窗,挨了兩巴掌,出來就變了個人?改日見着了箫人玉,自己高低得問問今日他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歸庭客快被他氣的岔氣了,他也不是一味的慣着别人的性子:“雲海塵,差不多得了,你要是心裡真的不舒坦,誰惹的你,你找誰去!”
他用力将雲海塵拽的轉過身,指着不遠處尚能瞧見的鋪子恨聲道:“看見了麼,月聽窗就在那兒,惹你不痛快的人也在裡頭,你要是想撒氣,就踹門進去将他痛打一頓,你要是下不去手,吩咐我去辦也是一樣的,但你别在大街上發病!不嫌丢人麼!”最後幾個字,歸庭客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雲海塵像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月聽窗大門緊閉,從案發到現在一直不曾開張做生意,估摸着除了自己和歸庭客之外,這兩日就再沒旁人踏進去過,自己好心去詢問案情,他竟還扇了自己兩巴掌!
更過分的是,他還踩自己!
他喜歡踩别人?這是什麼癖好?
雲海塵在心裡掂量歸庭客的話,再沖進去找他理論一番麼?萬一那個壞種又要打自己怎麼辦?雖然這次他肯定能躲得開,但當着歸庭客的面兒就要被他輪巴掌,多沒面子啊……
雲海塵在内心掙紮了半晌,最終決定:算了,君子不與刁民一般計較。
對,刁民。
于是尊貴的雲大人轉身,矜傲的瞥了一眼歸庭客,随後一聲不吭的走了。
歸庭客見狀哼笑一聲,跟在他後面賤嗖嗖的說風涼話:“呦,不去啊?害怕了?”
雲海塵嗤笑:“開什麼玩笑,本官還有正事,怎能與無關緊要的人浪費時間。”
歸庭客翻了個白眼,在他身後叽叽咕咕的嘟囔:“現在知道自己還有正事了,方才犯什麼倔,驢脾氣!”
雲海塵猛地刹停随後轉身,他停的太突然了,歸庭客險些撞上他:“欸?又怎麼了?”
雲海塵木着一張臉,像與對方不共戴天似的:“本官給你的薪俸是不是太多了?”
一提到薪俸,歸庭客識趣的抿緊了嘴唇,不再頂撞他了。
雲海塵譏诮的勾了勾嘴角,随後又雄赳赳氣昂昂的轉身走了。
《昭律》規定,各縣衙每逢三、六、九之數的日子,百姓皆可訟獄①,因此兩日後,正逢三月十三,大清早衙門中的官員、皂隸剛上值,就聽得外頭有人擊鼓鳴冤了。
春寒料峭,這心驚肉跳的鼓聲像是一把堅硬的石錘,“咚”的一下敲碎了人們剛從被窩裡帶出來的餘溫,讓人徹底清醒起來,外頭有衙役來報:“大人,外頭有人遞了狀紙,說是要為不平之人喊冤。”
燕鴻雲瞧上去并沒有多麼驚訝,接過了狀紙後隻是草草的掃了一眼,便将其遞給了雲海塵:“禦史大人,您看。”
雲海塵接過一瞧,是金家的狀紙,要為金照古伸冤。
雲海塵暗笑了一聲,沒說什麼。他料金永瑞那老東西也耐不住性子,自己還沒說過堂呢,他倒是等不急要先接自己外孫出獄了。
既然有百姓擊鼓鳴冤,衙門就不能坐視不理,因此燕鴻雲待他看過狀紙後,便一拍驚堂木,吩咐衙役把擊鼓的人帶進來。
讓雲海塵有點兒驚訝的是,金永瑞居然沒來,來的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帶着幕籬,男的麼,雲海塵自然不認得。
這二人進到堂中後齊齊對燕鴻雲和雲海塵行禮:“草民呂明秋(民婦顔霜紅),拜見縣令、拜見禦史大人。”
噢,怪不得瞧着這女子有幾分熟悉,原來是金照古的發妻,顔霜紅。
隻是這呂明秋又是誰?
燕鴻雲坐在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下,問道:“方才是誰擊的鼓?”
答話的是呂明秋:“回大人的話,方才是草民在擊鼓。”見燕鴻雲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自己,呂明秋便繼續往下說道:“草民是訟師,受金老爺子所托,今日來此,是為了給金公子伸冤的。”
“噢……”燕鴻雲顯然早就知道他今日會帶着辭牒前來,畢竟金照古關在牢獄裡的這幾日,他沒少往金府上跑,可見金永瑞為了将自己的外孫接回府,燕鴻雲也出了不少力,但畢竟雲海塵還在這兒,因此他得裝一裝才行:“可是為了前幾日,在香行處發生的案子?”
呂明秋長得倒是周正,隻瞧這模樣,不像個收了錢便颠倒黑白的訟魁:“正是。”但雲海塵已經從箫人玉那長了教訓,因此現在不會僅憑相貌就去斷定此人是正還是邪。
“既是如此,”燕鴻雲将目光轉向雲海塵,像是在詢問他的意見:“雲大人,您看是否應該傳箫人玉前來過堂啊?”
那是自然,這是金照古和箫人玉的案子,箫人玉不來,這案子就沒法審,因此雲海塵點了點頭,燕鴻雲便派人去月聽窗了。
等了約莫一炷香左右的時間,去月聽窗的皂隸便回來了,箫人玉被帶了過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名姑娘,雲海塵眼神瞥見那人,心中又略過一絲訝異:這姑娘不是前幾日在時府門前見過的那位麼,好像是叫……
“草民箫人玉(民女時釀春),見過縣令、禦史大人。”
噢對,時釀春。她來此又是幹什麼的?
燕鴻雲明顯也未料到皂隸此行多帶了一個人回來,便問時釀春:“時姑娘,你為何随箫人玉一同前來?香行處的那樁案子與你有關系麼?”
時釀春沒有戴幕籬,見着官員也不露怯,大大方方的應答:“回縣令大人的話,此案與民女無關,但民女是箫掌櫃請的訟師。”
噢?雲海塵眯了眯眼睛,覺得這樁案子越發的有趣了,當日請香行處的歌伎去府上唱曲兒的時府千金,竟是箫人玉的訟師?
這究竟是天意,還是個巧合呢?
①:參考自吳豔紅,姜永琳著《明朝法律》第15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