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舟車勞頓,韓裴腰酸背痛,越往北走,道路崎岖不說,天氣也是愈發幹燥。
韓裴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幾番壓抑胃裡的翻湧,滿臉菜色。
“……還有多久到?”
“回主子,”周泉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不到一日,翻過那座山,原青縣就到了。”
馬車颠簸,韓裴連張口說話都極其艱難,生怕多說一句他就要吐出來。
雖然車廂底闆已經加裝了當兔,兩側又置伏兔,但韓裴從小沒出過什麼遠的門,饒是車廂裡有鋪設了厚實的墊子,他還是被晃得想吐。
他有一瞬間有和周泉一樣,下去步行。
這馬車,誰愛坐誰坐吧!
“籲———”
車夫突然勒停馬匹,車輿猛地往前一沖,好巧不巧,韓裴的胃正好撞在木攔,腸胃頓感翻雲覆雨,外面什麼聲響都聽不真切了,韓裴無法顧及什麼儀态,半跳半摔地下了馬車,大力拂開周泉要來攙扶自己的手,緊急間,他撐起道邊的一棵樹,吐了個天昏地暗。
胃吐空了,到最後隻剩酸水。
韓裴眼睛蒙上一層水汽,喘了幾口粗氣,才緩過勁兒,耳邊的說話聲漸漸清晰起來。
“裴弟?你……還好嗎?”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韓裴直起腰,回頭看去。
韓琰憂心忡忡地看着他,眉頭緊皺,見他臉色蒼白,驚道:“我的乖乖,你這是怎麼了?水土不服嗎?”
韓裴無力地擺擺手,韓裴也顧不上久别重逢的喜悅,病怏怏地找了個陰涼地,一衆随從手腳麻利地照顧。
轉眼間,茶水點心水果,一應俱全。
“我還道是誰家公子,這麼大陣仗。”韓琰坐在他身邊,笑了笑。
韓裴說:“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應該在江南嗎?”
韓琰道:“雲枕松名聲大噪,你哥我來學習學習,正好和故友聯絡一下感情。”
故友是誰,不言而喻。
韓裴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和齊劍霜……”
“好久沒聯系了。”
“也是,他犯了太多大忌,半截身子都在土裡了,琰哥兒離他遠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韓裴不知,韓琰隐瞞齊劍霜假死消息,同時,韓琰不知,韓裴力保齊劍霜性命一事。
兄弟倆都打得對方措手不及,一步亂步步亂,走到今日,早已和最初的約定背道而馳。
先帝病危,齊劍霜在外領兵打仗,得知此事,說什麼也要回京,隻因他覺得是有人要謀害先帝。
當時身為太子伴讀的韓裴覺得齊劍霜簡直胡鬧!放着好好的疆界不守,吵着要回京是怎麼個事!擺明着是要趁亂奪權奪位。
人一旦開始戴有色眼鏡看人,那麼無論那個人有多清白、多正義,都會被認為是虛僞、掩飾。
那時韓老丞相也生病了,韓裴要陪暫管朝廷的太子處理政務,忙得很,照顧父親的任務就落在了韓琰身上。
韓裴深夜到家早已筋疲力盡,幸好韓琰每日都等他回來,為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說父親有他照顧,不用操心家裡。
“唉,父親都病成那樣了,還在關心劍霜,今兒個好不容易清醒了,開口第一句便是‘泓客呢’,我聽了都是一驚,哪有不惦記自家兒子,反倒天天把外人挂在嘴邊的,我當時心那個涼啊。”
說着,韓琰做出心碎的表情。
韓裴皺眉:“齊劍霜?他最近抽風,嚷嚷着要回來,回來幹什麼?!他又治不好皇上的病!也不知道皇上病重的消息怎麼就穿到了他那……”
韓裴話音陡停。
韓琰:“難道是宮中有他的人?!可他安排人有什麼用?難道要……”
言盡于此,不必再說。
幾日後,驿使傳來消息,齊劍霜率大批士兵正往中州趕來,完全無視太子讓他不許回中州的诏令。
韓裴勃然大怒,太子安慰他:“侍讀不要生氣,萬一齊将軍真的隻是心急父皇的病,想回來看一眼呢。”
韓裴隻覺太子天真。
可一切發生得太快,當晚皇帝駕崩,太子即位,北匈南下攻打,韓老丞相回光返照,拼盡全力往宮裡跑,還未踏出府,便被韓琰發現,好說歹說請進了屋裡,片刻,韓老丞相也随先帝去了。
齊劍霜不得不回到北疆,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這輩子打得最艱難的一場仗。
韓裴為助新帝站穩皇位,平衡大宣各方勢力,絕不容許齊劍霜一家獨大,他聯合親哥哥,打算挫一挫他的銳氣,讓他知道,沒了中州作為靠山,他什麼也不是。
韓裴在氣頭上,加之突如其來的滔天權勢讓他昏了頭,等反應過來要援助齊劍霜的時候,為時已晚,幸好齊劍霜久經沙場,打赢了。
得知齊劍霜身受重傷,韓裴十分過意不去,于是便讓新帝诏他回中州,把一個渾身是傷的人禁锢在身邊嚴加看守,總比放在外頭讓人省心些。
可韓裴真的沒想過要他的命!
那場刺殺,是韓裴始料不及的,他後來問過韓琰,幕後主使是誰,韓琰說他不知道,他也很震驚。
于是,韓裴查來查去,竟然把人查活了,韓裴短暫懷疑過是齊劍霜自導自演,事情越來越多,主使一事他便擱置下來。
韓琰看着惡心勁兒淡了下去的韓裴,看似随口一問:“泓客的命……是裴弟保下來的?”
韓裴動作一頓,盯着他看了幾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