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七,三百四十八…。
被長槍貫穿的人在槍尖拔出來後,就像被抽掉了脊骨的魚一樣癱死在了地上,那杆長槍的長柄都快要被濺上去的鮮血染紅了。
楊磊不甚在意,隻是記下了那個數字,盤算着接下來該把哪裡選作下一個目的地。他身着黑色貼身勁裝,簡單利落,方便行動,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黑衣染上了血液都沒那麼明顯。
“效率真高呀,黑狼,就這麼急着見你那個小情人嗎?”一個妩媚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那聲音有種攝人心魄的能力,聽了都感覺會酥到人的骨子裡。
這聲音是隻有楊磊一個人聽得見的,女人也并沒有出現在他身邊,兩人更像是在意識上進行了交流。楊磊皺了皺眉,神色不虞,他不是很喜歡被人突然闖進意識裡交流,就像領地受到了侵犯,但是他又沒辦法阻止對方的這一行為。
女人是個靠吸死人怨氣獲得法力的邪神,手底下也有着不少信徒,替她殺人就能分到些法力,提升速度可比走正經路子快得多。楊磊現在也算得上是她手底下的人,不過他倒是和其他信徒不一樣,他是與邪神做了交易,為了一個他愛的人。
也就大概七八個月前,楊磊還與這邪神算對立關系,他原本歸屬于一個名為“夜昙”的地下組織,這組織就是為了對抗邪神信徒而存在的。楊磊愛的那個人本是他在組織中的搭檔,卻也是導緻他離開組織的契機。
那個人就是程笑希。
兩人在六歲的時候相識,當時他們都同屬于夜昙培養的新人。組織的标志是由半朵盛開的昙花得來的,而花瓣象征着他們在組織内的地位,最多的便是他們的首領了,衣角上會繡着九瓣的昙花。楊磊和程笑希那時候都還隻有一個花瓣,若是能從訓練中活到最後被選出來,就能變成兩個花瓣了。
訓練營的孩子們清一色的全都是六歲,而且都沒有六歲以前的記憶,不過孩子們并不懂這代表了什麼,他們心裡想的隻有怎樣才能從殘酷的訓練中堅持下去,活到最後成為正式的門人。
他們的訓練很殘酷,并且周期性的會放任孩子們去進行搏殺,小小年紀便要互相之間拼出個你死我活。輸了的基本都是死掉了,要麼就是哭着想要逃跑卻被大人們拖走,最後不知去向,而赢了的人則都在想着下一次也要赢,他們都不知道要赢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楊磊是那一批孩子中身體素質最強的,他不但戰鬥技巧學習的很快,更重要的是足夠狠心。可能很多孩子一開始都無法接受對自己的同伴下死手,但楊磊似乎沒有那種從不适到接受的過程,殺死一個同齡孩子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而程笑希和他不太一樣,程笑希一開始總是想逃避那些事的,他雖然會和楊磊一起戰鬥,卻總在最後交給楊磊去下手,結束之後又為自己活下來感到欣喜,卻又同時感到悲傷。
他們兩個孩子算是從訓練營起就結下的情分,一開始孩子們還都會一起玩樂,那時候楊磊性子就孤僻,不與其他人來往。後來見識到現實的殘酷後,很多孩子們就都漸漸疏遠了,實力強大的楊磊更會被人所懼怕。
可程笑希不一樣,他自顧自的有事沒事就湊到楊磊身邊和他一起坐着,還偏要和他組隊。他們兩個都屬于這批孩子中的佼佼者,楊磊思考了一下隻為權衡利弊,和程笑希組隊對他自己有利,所以他也就答應了。
那時候孩子們天天都是睡在鋪了草席的地上,其實跟睡在地闆上區别也不大,又冷又硌得慌。程笑希每次都湊到楊磊旁邊兩人并排躺下,然後他就伸手去拉楊磊的手,發現那手冰得跟地闆差不多,程笑希問:“你冷嗎?要不我抱着你睡吧,抱着睡暖和。”
楊磊面不改色地說:“我不冷。”然後就想把手抽回來,卻是沒抽動,程笑希好像握得更緊了,還目光灼灼地繼續看着他。
“可是我冷,你抱着我睡吧。”
楊磊語塞,正握着他的那雙手散發出陣陣熱意,溫度從他們相接的皮膚處順着經脈流向了他的心口,他突然就不想再開口拒絕了,反而是很配合地側過身去把程笑希抱到了懷裡,然後兩個人就保持着這個姿勢睡了過去。
後來他們更熟悉了之後,便經常在每天睡前的時間偷偷說小話,當然,更多的是程笑希說給楊磊聽。程笑希很喜歡幻想外面的世界,畢竟他們都沒見過,隻有活到最後成為正式門人才能去外面,他們對外面的了解都是來自于偶爾從大人們嘴裡偷聽到的。
程笑希總能把那些沒聽過的詞彙編得天花亂墜的,說得好像外面真得特别好,然後他就問在一旁安靜不說話的楊磊,“你出去以後想幹什麼啊?”
楊磊看向了天花闆,但眼神卻是渙散的,其實他沒有什麼想法,他隻是想活着而已,隻是剛好成為門人去外面的世界和活着對現在的他來說約等于同一件事,“我沒什麼想做的。”他說。
然後楊磊就看到了程笑希長大了嘴巴一臉震驚的樣子,他也許有點生氣,楊磊不清楚,隻是因為程笑希平時生氣的時候也會像現在一樣嘟着嘴鼓起臉頰,他晃着楊磊的胳膊說:“你怎麼可以沒有想做的事呀?”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因為……算了……以後出去了,你就跟着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好不好?”
楊磊沒有回答,程笑希就接着晃他的胳膊,繼續問:“好不好嘛?”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磊才歎了口氣,終于回了句:“好吧。”
那一屆訓練營最後隻有五個孩子活着出來,其中兩個就是楊磊和程笑希,他們出了訓練營後還被當作了搭檔來培養,上面覺得他們原本的默契就有着不錯的可塑性。
訓練營兩年,跟着前輩們系統學習功夫與兵器四年,升到了三瓣便可以出去協助前輩們的任務,又過去四年到了他們十六歲的時候,才終于是獨立了起來。
楊磊最後拿了長槍當武器,一般負責正面的戰鬥,而程笑希則用一副子午鴛鴦钺,成為遊走在陰影中的刺客。兩個人本就不俗的實力再配上天衣無縫的配合,在他們升到四瓣能獨立出去執行任務開始就沒有失手過。
他們也是在這個時候獲得了自己的代号,楊磊的代号是“狼”,程笑希的是“狐”。
剛獲得代号的時候,程笑希樂得不行,他很喜歡狐這個代号,畢竟狐狸可是又狡黠又聰明的動物,何嘗不是與他這個天才小刺客十分适配呢?同時程笑希也覺得楊磊和狼也是實打實的合适,孤傲,強大,如出一轍的鋒利與銳不可當。
本來他們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互稱代号就行了,可當時程笑希覺得新鮮,在門裡的時候都非要喊楊磊的代号,可楊磊不配合他,照樣喊着他的名字,惹得程笑希不開心,就撅嘴給楊磊看。
楊磊伸手去捏了捏那氣鼓鼓的臉頰,然後笑了一下,“好了,小狐狸,别鬧了。”接着又把程笑希垂到臉頰的碎發别到了他的耳後,搞得程笑希不知怎的就覺得臉上發燒,耳朵熱熱的。
他們兩個在彼此的人生中占了太多太多的部分,可能都比他們自己本人占的比重還要大。在執行任務時的無數個生死關頭,他們都能信任的将後背交給對方,然後在那些艱難的險境下完成任務,一起活着回來。
每次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後,程笑希就喜歡在晚上把楊磊拽出去看星星,兩個人就躺在草地上,仿佛很多年前他們并肩躺在訓練營的草席,不同的是,那時候黑暗陰沉的天花闆,此時已經變成了有繁星閃爍的夜空。
程笑希經常指着那些星星給楊磊看,雖然他其實也不認識幾個星座,但沒關系,他可以編,給每個星星編一個他自己的故事講給楊磊聽,反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楊磊也真的把那些或許有些奇怪的沒頭沒尾的故事都記下來了。
每次在這種時候,楊磊都覺得自己當年所求的活下來已經不單單是活着這一個簡單的概念了,他的生命開始變得複雜,開始有了重量,蘊含了更多的東西,比如和程笑希在一起。
他記得,大概是在十七歲的那一年。那天雨下的很大,他們追着一個目标進了幽深的竹林,腳步聲與雨滴砸在地上的聲音,還有竹葉彼此交錯擦出的聲響混在一起,讓人總覺得自己的心裡像被鼓槌來回擊打一樣沉悶。
那個目标早就被楊磊用長□□穿過小腿,跑不了多久就體力不支了,一路上還留下了已經同雨水一起潤濕泥土的血痕,方便了兩個人目的清晰效率更高地追了上去。
當時,楊磊提着槍正面攔上了那個窮途末路之徒,雖然在對方已經重傷的情況下,他完全能輕易地解決了這個人。但楊磊偶爾會把這種事故意讓給程笑希,收割了人頭這種事往往能讓程笑希開心上好幾天。這一次也一樣,對方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他動手和程笑希動手沒有區别。
可能是人到了絕境總會爆發出什麼意料之外的力量吧,在程笑希輕松地抹了那個男人的脖子時,卻被瀕死的人一瞬間反手捅進了身體裡。
這件事聽上去有點過于蠢了,可是,他們兩個實際上不過是剛獨立執行任務一年的孩子,經驗并沒有那麼豐富,同時他們又背負着從未失手的光環,難免因此自負。積累了一年沒有暴露出的問題,在這一天從那把匕首上顯現出來,直直刺向了程笑希。
男人最後脫力倒在血泊中時好像還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似乎為自己可能換走了一條命而心滿意足。
楊磊在變故發生的一瞬間就沖了上去,沒有管那個已經被割了喉的男人,他此時更在乎程笑希的情況。在剛剛被捅進身體後,程笑希嘔了一口血,此時被雨水沖刷着看上去淡了一些,可他的衣襟卻被血液與雨水混合着染紅了。程笑希的碎發都粘連在了額上與臉頰上,顯得他此時似乎有些狼狽。
他看着楊磊難得的着急樣子突然就笑出聲來了,“沒捅到要害,你别急,就是看着吓人。”聽了這話的楊磊又去反複确認了一下,他怕程笑希唬他,一定得自己親眼看了才放心。
傷口确實不緻命,但出血量看着過于恐怖,而且無論怎樣也是真的疼,程笑希疼,楊磊就覺得自己也疼起來了,他說:“程笑希,我生氣了。”
“啊……?”程笑希驚地睜大了眼睛,“你生什麼氣呀?我這還重傷着呢,你不會要我現在哄你吧?”
楊磊牽起他的手,把那隻手牢牢地扣在自己手心裡,“我覺得你剛剛要擅自離開我了,所以我很生氣。”
“你是不能離開我的……”楊磊突然就湊得更近了些,與程笑希對視着,程笑希感覺自己甚至能從他的黑眼仁裡看見自己小小的人影,楊磊的眼神過于認真,讓他頓時也緊張了起來。“我覺得我突然好像明白了。”楊磊說。
“我明白了,程笑希,我喜歡你。”楊磊的聲音開始染上了他自己可能沒有察覺的顫抖。
“…你喜歡我嗎?”
程笑希聽完了這番告白後看着對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你可别嫌棄我嘴裡的血味啊?”然後就用另一隻手攔住了楊磊的脖子,擡着頭吻了上去,吻上楊磊那可能是因為被雨水的寒氣沾染,又可能是因為害怕而發涼的冰冷嘴唇。
無論唇瓣的溫度如何,他們探入到的彼此的口腔都是溫暖的,同此時那兩顆正在跳動着的心髒一般熾熱。程笑希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可能過于快了,快到他自己的耳朵都能聽到那一陣砰砰聲,不知道他面前的楊磊聽到沒有。
在一個纏綿到有些漫長的吻結束後,楊磊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好像在回味什麼,“你的味道,我很喜歡。”
…啊?
程笑希的腦子裡像炸開了一朵煙花,楊磊在說什麼啊…?在回答他剛剛說的不要嫌棄他的血味嗎?怎麼,怎麼這麼……
讨厭死了。程笑希在心裡憤懑的想,他現在又出現了那種臉上燙得像發燒了似的感覺,偏偏楊磊又當真是一本正經的說着那樣的話,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一句,隻能自己偷偷咬牙之後轉開話題,讓楊磊趕緊抱着他回去處理傷口,就算被楊磊擋着沒淋上多少雨,難道就不擔心他會感染了嗎?!
在那天之後,兩個人的關系就正式轉變了。程笑希開始覺得楊磊以前的冷淡都是裝出來的,自從他們真的談了戀愛,楊磊才跟露出本性一樣,經常做些讓他臉紅害羞的事,比如突然就湊到他身邊朝着他耳朵吹氣,然後再暧昧地去吻他的耳垂。
楊磊還喜歡從身後抱住他,把自己的下巴擱在他的肩頭上,然後貪婪地享受他的味道。偶爾也會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突然就把程笑希按到了牆上,然後低頭吻上來同他交換彼此的氣息,親一會兒還不夠,非要把程笑希親到腿軟才行。在這種時候,楊磊還經常手不安分地想往程笑希衣服裡伸,再被程笑希按下來,雖然他被楊磊親出了反應,但也實在是還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做那種事,被路過的人發現了怎麼辦?
等回了房裡,就又是程笑希被楊磊折騰的時候了。楊磊總是喜歡在他身上咬出各種痕迹,尤其喜歡對着他的鎖骨又舔又啃,讓程笑希不禁想,這難道就是狼遇見獵物的樣子嗎?他時常覺得楊磊的行為就像在對自己的獵物宣誓主權一樣。
在他們相愛時,那些遊走在生死間的危險任務都變得好像隻是生活中的小插曲,而愛情在死亡的淬煉下隻會變得更加熱烈。
十年的時間,他們衣角上繡着的半朵昙花已經有了七片花瓣,那是僅次于首領心腹之下的地位。狼與狐成為了組織中的王牌組合,在江湖暗潮洶湧的那一面上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除了肅清邪神信徒之外的,組織偶爾也會接些其他的活兒,總有人出重金請他倆辦事,當然,他倆也不是誰都請的動的。
在楊磊見程笑希的最後一面之前,他們也是一如往常的去執行任務,隻不過那次也是與邪神無關的,一些其他的任務。上面沒說是什麼緣由,他們這些殺手也沒必要過問,楊磊隻記得那次他是一個人在外面處理着幾個護衛,程笑希獨自摸進去把目标做掉了。
那次程笑希出來之後好像不太高興,幾次想擠出一個笑都沒成功,楊磊問他他也不說,後來回去之後程笑希就又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當晚按照慣例拽着楊磊去看星星,所以楊磊也就沒當回事。
後來想起來,他才明白,程笑希當時大概是知道了什麼,知道了一些他始終沒發現的事。
任務之後隔了得有半個多月的時間,程笑希突然就失蹤了,楊磊怎麼也找不到他,可是他們要是有仇家能找到組織裡來實在是天方夜譚,程笑希就是這樣在門裡憑空消失了。
楊磊問了很多人,問了他頭上的首領的心腹,還一直要去見首領,可是沒有人給他答案,首領也不是他能随便見到的人。
等他再見到程笑希,就是在組織裡的地牢了。他趕過去的時候,程笑希早就沒了氣息,身體摸上去都已經冰涼,從膝蓋處往下被截斷了,露出了一截骨頭,捆在木架子上的兩隻手的指尖也已經沒了肉,隻剩下血染的白骨。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楊磊是無法想象的,或者說他已經不能也不敢去想象,想象程笑希在這幾天到底經曆了怎樣非人的折磨。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程笑希會出現在組織的地牢,為什麼組織要對程笑希做這些事。
他們不是組織最引以為傲的王牌組合嗎?明明上一個任務成功之後他們還剛剛獲得了嘉獎,明明半個月前程笑希還能笑着跟他講那些已經說爛了的關于星星的故事。
楊磊跪在地上,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失去了語言的能力,甚至可能也失去了流淚的能力,他居然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枯燥得可怕。
他就像一座石雕般僵硬在那裡。
他恍惚的想起,那個告訴他來地牢的人跟他說程笑希犯了大錯,背叛了組織,……怎麼可能。沒有理由啊,程笑希哪裡有背叛組織的理由……?
搞錯了吧,就這樣把程笑希折磨死了再通知他,是叫他來收屍嗎?
……憑什麼啊?
“……你…想複活你心愛的人嗎?我有辦法哦……”
楊磊的腦海中突然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萦繞,那個聲音又有一點像在他的耳邊低語,聲音不大,卻能剛好清晰地傳遞到他的心裡,讓他無法控制的去跟着那個聲音的話思考。
“你……你是誰?”楊磊的嘴唇微動了一下,卻發現他不用開口,就能在腦海中發出聲音。
“我就是你們一直在對抗的邪神呀…你可以叫我……荼靡。”女人輕笑了幾聲,那笑聲像手指點在水面上蕩漾起層層波紋,帶着些惑人心智的力量,“你們這個組織可不是真的在做好事哦,現在你心愛的人也被組織害死了,你不如來為我做事吧?”
“隻要你為我殺一千個惡人,我就可以讓他活過來,你覺得…這個交易怎麼樣?”
楊磊的呼吸在受到那個聲音的影響之後逐漸變得粗重,肺像漏了氣一樣讓他的嗓子流出喑啞可怖的聲音,他覺得血液好像逆流到了他的大腦,讓他的雙眼所見之處都蒙上了一層紅色。
殺人……殺人很簡單,我最擅長的就是殺人了,殺人就能讓程笑希再活過來嗎……
如果程笑希死了,那活着便隻有活着這一個單薄的意義了,我也沒有什麼别的事情可做了,殺人而已…殺人而已……。
“……你說的話作數嗎,你完全可以騙我的。”
“呵呵…怎麼會呢……”荼靡幻化出了一個虛幻的影子,落在了楊磊的身邊,将臉湊了過去,這下是真的貼着他的耳朵笑了,“再說了,你的組織将他視為叛徒,不會有人幫助你的……除了我,你…還有第二條路可選嗎?”
……沒有。
楊磊确實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他和程笑希都生在組織裡長在組織裡,讓他忍氣吞聲地活在這裡是不可能的,他不需要那樣活着。可若他為程笑希出頭,那麼他就馬上會成為下一個叛徒,所以他是斷不能留在這裡的。楊磊需要離開組織從長計議,去調查程笑希到底為什麼而死,邪神所說的能讓程笑希活過來未嘗不能抱有一絲希望。
“我答應你。”
“而且……我還想找你,再交換一些力量。”
“當然可以啦!邪神自然會滿足她的信徒的願望。”荼靡将手搭在楊磊的肩膀上,繞着他轉了一圈,“從今天起,你可以源源不斷地獲得我的力量,但同時你會逐漸失去自己的五感。”
“先是嗅覺,味覺,再到視覺,聽覺,最後是觸覺。”
“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在失去一切前殺掉一千個人哦?”
“……”楊磊沉默了一瞬,然後用無比堅定的聲音作出了回答。
“我會的。”
這是對邪神承諾,對他自己承諾,也是對程笑希承諾。
楊磊在又看了程笑希幾眼後,就從組織裡叛逃了,組織内派出了一些人手追殺他,楊磊靠着邪神的力量一一躲了過去,同時又不停地去掃蕩各個城鎮的監獄。
惡人?那肯定是找監獄裡的囚犯來得最快了。
這樣嚣張的舉動震驚了無數人,關于肅清邪惡的殺神的傳說無比迅速的傳播了起來,而楊磊在這些故事裡的稱号則變為了“黑狼”。
相傳黑狼原本是隐居世外的高人,因看不慣世道污濁,誓要蕩平一切不義,他手持一柄名為“灰燼”的通體漆黑的長槍,被長槍貫穿的惡人在下地獄後将會受到烈火灼燒,灰飛煙滅,不得超生。
說書人在那方寸的小講台上把黑狼的故事講得慷慨激昂,坐在茶館裡的聽衆們都津津樂道地讨論着,楊磊坐在一個小角落把自己藏進陰影裡,出神地看着窗戶外。
“黑狼,你聽聽,他們在講你的故事呢,編得可真有意思啊~”荼靡總是喜歡同楊磊閑聊,雖然楊磊幾乎不搭理她,但她不在意,可能也是因為她太無聊了吧。
沒作出回應的楊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現在已經在逐漸失去味覺了,眼前的這一杯茶喝進口中似乎和白水沒什麼區别,也不知道是真因為他的味覺不行了還是店小二往茶裡勾兌水兌多了。
他皺了下眉,惹得荼靡又笑了起來,“别想了,就是你的味覺沒有啦,這可是在提醒你要快快努力哦。”
“現在殺了多少個了?”楊磊挑眉,他自己當然計着數,隻不過偶爾也要跟荼靡核對一下。
“四百八十一個,恭喜你,快要完成一半了哦~”
還差五百一十九個,快了,很快了。他殺人的速度比失去五感的速度是要快的,應該能趕在失去觸覺完全變成一個廢人前殺夠一千個人。
楊磊起身拿起桌上的鬥笠戴在頭上,又往桌上留好了茶錢,便這樣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離開了。
他此行是要去個叫萬家莊的地方,那裡的人為禍一方鄉間,似乎還抓了當地不少妙齡女子回去修煉邪術。以荼靡的邏輯來說,萬家莊的人沒一個是無辜的,對楊磊來說絕對是個大單子,直接把莊子給屠了能算得上不少人數呢。
楊磊趕路不過用了兩個日夜,在有了邪神的力量加持後,他不停地透支着自己,每日往往隻歇息兩個時辰。等他到了萬家莊的時候,恰逢一個傍晚時分,莊子裡像是廚房的方向上還飄散着幾縷炊煙,是那種楊磊已經感受不到的煙火氣。
“這裡的人,都可以算作惡人?”楊磊沒忍住問了一句,畢竟他過往殺的還是牢獄中人占大多數,不怎麼需要判斷,現下裡,他不是很能把這些仆人丫鬟或者是夥夫與惡人聯系在一起。
“當然算啊,規矩是我定的,我說算就算咯。”
确實,隻要荼靡會把人頭都算上,那他就沒什麼可猶豫的,從還是個孩子起楊磊就對取走别人的性命這件事上毫無仁慈之心,現在當然也是一樣。
于是楊磊提着一杆長槍從後院躍了進去,第一個發現他的小丫鬟連嘴都沒來得及張開就已經被抹了喉嚨,她手裡端着的杯盞都落在了地上發出零落的幾下聲響。楊磊本可以接住的,但他又覺得沒必要,反正這裡的人每個都要殺,那不如都快些自己送上門來,好讓他節省時間。
他順着後院往前走,先路過的就是廚房,兩個夥夫還想過提着菜刀反抗,下一秒就被楊磊的槍尖捅了個對穿。他在廚房取了火和燃油,往院子裡帶了去,一瞬間烈焰就順着木制的長廊燒起來了,席卷了整個院子。
發現事情不對的人們都從屋子裡逃了出來,楊磊就立在院子正中間,靠着槍杆,從屋子裡逃出來的人們無不在看見他之後露出驚恐的神色,就像光天白日下走在路上突然見了閻王似的,好像他就是來索命的陰差。
“黑衣服……黑杆長槍……你不會是黑狼吧……”
“黑狼大人,我們真的是清白人家啊,大人您不能冤枉我們普通老百姓啊!”
“黑狼大人您要什麼我們都能給,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聒噪。
楊磊覺得那些此起彼伏的求饒和木頭被火燒時發出的聲響混在一起,變得又震耳朵又細碎地往腦子裡鑽,讓他隻覺得不安甯,該讓這些人快些閉嘴才好。
長槍就這樣被他随手投擲了出去,一槍就從那個為首的人大張的嘴中貫穿而過,他被捅了喉嚨,又被槍尖上攜帶的氣震碎了腦顱,當場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地癱軟在地上了。
其他人見求饒無果紛紛都想着轉身逃走,有些腿軟的坐在原地怎麼也站不起來,不過在楊磊眼中都是一樣的。他隻是轉動了一下手腕,長槍就又回到了他的手裡,這都是從邪神那裡換來的以往的他無法擁有的力量。
楊磊将長槍橫在眼前,兩手交握在槍杆上,而後又向兩邊分開,此時槍神就逐漸浮現起了一層黑色火焰,越到槍尖上越旺盛,那就不是人間該有的東西,讓此時的楊磊更像一個活脫脫的來自地獄的修羅。
長槍帶着烈焰向前掃去,一整片地面便被黑火吞噬了,那顔色詭異不詳的火焰攀爬上了被波及到的每個人身上,然後那些人便都從内而外的燃燒了起來,最後從内裡炸開,宛如一團經由爆炸升騰而起的煙火。隻不過,那都是黑色的,無論是将人燒灼殆盡的烈焰,還是一切結束之後殘餘在地面上的灰燼。
屠完了整個莊子的人之後,太陽甚至都還沒有完全落下,隻是晚霞比原先更紅了些,之前看上去更多是橘黃,如今已經變成被血潑了一般紅。
楊磊又靠在了槍杆上,然後清了兩下嗓子,咳出了一口血。每次透支後都會是這樣,但他不在乎,效率是必要的,力量也是必要的,隻有他自己沒那麼必要,是可以為了最後的目的放棄的。
當天晚上他沒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躺在了野外的草地上就準備這麼睡一覺,每個地方的草地好像沒什麼區别,隻是現在是他一個人躺着,沒有另一個給他講故事的人了。
楊磊擡頭看着那些星星,如果沒有程笑希的話,那就都是些他永遠也不會記得的不認識的星星,但有了程笑希,那就是變成他要記住的東西了,變成了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他看着星空出神,然後逐漸合上了雙眼,做了一個有關星星的夢。
六年前…也可能是七年前?楊磊隻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到了晚上空氣也沒有白日裡那麼悶熱了,躺在草地上還能感覺到一絲清涼,程笑希擡起手跟楊磊說今天有一個新故事。
傳說啊,曾經有一顆星星,不小心從天空中滑落了,他掉在了地上,一時沒辦法回到天上去。有一個路過的小男孩把無精打采的星星撿回了家,于是星星就陪伴着小男孩度過了幾十年的漫長歲月,星星獲得了男孩的愛,而愛成為了他回到天上的力量,于是,在男孩變成老人又去世後,星星便回到了天上。
“你覺得怎麼樣?”程笑希歪着頭,他的眼睛裡好像也有星星閃爍着。
“…我不喜歡這個結局。”楊磊垂下了眼睫。
“啊?為什麼啊?”
“如果我是星星…我不會走的。”說完這句話後,楊磊又把頭擡了起來,看向了程笑希的眼睛與他對視,“我會選擇留在他的世界裡,回到了天上……就是沒有他的世界了。”
“我可以放棄當天上的星星,也不能放棄他曾存在過的世界。”
楊磊的語氣大概是太認真了,認真到程笑希沒有想好要怎麼接他的話,隻是長久地和他對視着,在對方的眼睛裡看着那個小小的自己。夜空中的星星掉落進了他們的眼睛,在沉入了玻璃一般的眼珠之下後溺在了另一個世界裡。
次日清晨,楊磊醒來時先是下意識地伸手向旁邊探了過去,然後才反應過來身邊是沒有人的,那隻是夢罷了,多麼真實的夢啊……就像程笑希昨晚還在他耳邊和他講故事一般。
雖然如今隻剩下他一個人了,他也是一定要走在這個程笑希存在過的世界裡的,然後,去把那個人找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随着時間流逝,楊磊的視覺也開始逐漸消失了,最開始還隻是看向遠處的景物時有些模糊不清,後來連面前的事物也不再清楚了,直到世界在他眼中已經成為了雜亂的色塊相接。
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定還不如放棄用眼睛接收信息,他現在能看到的東西隻是徒增幹擾。于是楊磊便取了條黑綢蒙在了眼睛上,視覺也不再需要了,他隻憑借着剩餘的聽覺和觸覺也一樣可以殺人。
在眼睛不再有作用後,耳朵也似乎變得更加靈敏起來,辨認方位的事就交給從邪神那獲取的力量,而戰鬥的話,靠耳朵就夠了。
無論是有幾人,從何而來,怎樣出招,攻擊何處,楊磊都可以一一由聲音判斷,身體也将在最快的速度之下作出反應,在瞬息之間拆解對方的招式。若是别人想欺他目盲,那可就反而是把自己的生命拱手送上去了。
“六百三十五了咯黑狼,這麼看速度可能比先前降下了些呢?”
楊磊坐在郊外的碎石上拿黑布擦着槍,不是很想搭理荼靡那一茬,“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真的很吵。”
“哎…?也許說過?我不記得了呢。”荼靡的笑聲又環繞着他轉起了圈,“可是……就算是吵,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呢?”
唉……楊磊無聲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怎麼說邪神目前都算上他的上司,他突然想起之前好像從來沒問過荼靡怎麼會找上他來,這應該是他并不關心所以一直懶得去問的事,今天剛好陪荼靡聊上幾句好了。
“你之前為什麼來找我?”
“這個我居然都沒有跟你說過嗎?”荼靡一轉身幻化出了人形,坐在了楊磊身邊的另一塊碎石頭上,她一身華麗的衣裙和楊磊隻圖方便行動的黑色勁裝對比鮮明,坐在這石頭上隻會讓人恐髒了她的裙子。
面容昳麗的女子一手撐着頭像是思索起來,“好像是沒有說過哦……那其實就是因為我覺得,你給那破組織賣命不如來我手底下工作呀~”
“…那你找其他人不也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