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公子，這是我家小姐命我來送給您的禮物，請您務必收下。”紮着兩個丸子頭的小丫鬟正給楊磊遞過去一個精美的盒子，楊磊在禮貌地點頭後把盒子收了下來。

程笑希不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東西，他隻覺得煩躁。

院子裡的樹上剛剛還停着幾隻鳥兒，一直叽叽喳喳的，擾的程笑希心緒不甯，恨不得自己能有一把箭把那幾隻鳥都穿下來。

他坐在輪椅上，能透過門口的籬牆縫隙看到外面，看到楊磊居然收了不知道又是哪家小姐送來的禮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到底還想要重複幾次……程笑希握緊了雙手，指甲已經嵌進了掌心的肉裡。

楊磊有文化，一股子書生氣，本就是容易吸引女孩子們的類型，更何況他還一直都沒有成家，小鎮把他視為良配的少女不在少數，她們一直堅持着對楊磊示好，隔三差五的送些東西，或是去學堂遠遠地看上他幾眼。

可惜楊磊對無論是誰都沒有多餘的回應，所以鎮上就開始傳，說楊磊有情有義，就是因為要照顧自己殘廢的哥哥才一直不成家，一傳十十傳百，傳到鎮上的人都信以為真，當然，這些傳言也都順着風到了程笑希的耳朵裡。

在所有人的眼裡，他對于楊磊而言都是一個拖累。

是啊，原來我是一個拖累。

不行，不可以，我怎麼能隻是一個拖累……每次想到這裡，程笑希都會攥緊了輪椅的扶手，他現在隻想楊磊跟那個小丫鬟說完後之後趕緊進來，楊磊今天出門沒帶上他，程笑希已經兩個時辰沒有見到楊磊了。

聽起來沒多久……但是，對于程笑希來說已經很長了，長到像是一種煎熬。他會忍不住的想象，是否有一天楊磊會不再回來，任他坐在輪椅上從天色将暗等到太陽落山，卻從此再也等不到那個人，直到自己化為枯骨。

“楊磊……你去哪兒了？為什麼不帶上我？”楊磊剛進了屋，程笑希就迫不及待地問到，他先看着楊磊随手把那個盒子放到一邊，就轉而來推他的輪椅，程笑希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急切地想要楊磊的回應。

程笑希很害怕，他擔心的事情有很多，楊磊時常獨自出門是厭倦了他嗎，還是說外面有很多吸引了楊磊的有趣的事？或者是小鎮上的漂亮姑娘？那些事情把楊磊的心思從程笑希的身上搶走了，這是程笑希不想看到的事，外面有意思的事那麼多，一切都有可能把楊磊從他身邊搶走。

楊磊是不能走的，楊磊不可以離開他，楊磊怎麼能離開他……？

“趙家的小姐請我去給她弟弟看課業了，可以額外賺點錢。”楊磊語調平靜，像沒發現程笑希情緒有什麼不對似的。

“哦……”程笑希悶悶地回答，實際上心裡在想，他記得這個趙家小姐，一直都是傾慕楊磊的衆多少女之一，雖然家境條件不太好，但是趙小姐年輕貌美，笑起來臉上還有甜甜的酒窩，同樣是鎮上不少青年的思慕對象。

所以程笑希明白，請楊磊去家裡看課業肯定也隻是趙小姐找的借口罷了。他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長衫下擺，隐藏在下面的便是他過于醜陋可笑的半截大腿了，程笑希的手此時又攥緊了輪椅扶手，這已經是他改不掉的習慣。

鎮上有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姑娘，楊磊有什麼理由非要守着他這個殘廢呢？

連在上床的時候，沒了衣衫的遮擋，程笑希都會經常嫌棄自己的下半身看起來醜陋可怖，會不會楊磊也覺得很難看？覺得他難看便嫌棄他，再冷落他，最後抛棄他之後轉而和别人在一起。

不行……楊磊不可以嫌棄他。

明明就是楊磊把他搞成這樣子的，楊磊必須要對他負責才行，楊磊必須跟他一輩子都綁在一起，不能一個人離開，程笑希不允許那種事發生。

“剛剛人家送你的禮物，不看看嗎？”程笑希雖然這樣問了，但他心裡想的卻是希望楊磊回答說不看，楊磊最好不要對其他所有人送的東西感興趣才好，不要把心思花在除了他以外的人身上。

可是楊磊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怎麼了？你想看嗎？”

一邊說着就到了屋裡，楊磊把程笑希從輪椅上抱回床上去，在輪椅上坐了一下午自然不如躺在床上舒服，平日裡大多都是這樣的，在這時候讓程笑希先休息着，楊磊自己則是去做晚飯，飯好了再把程笑希抱回輪椅上去桌邊一起吃。

今天也一樣，楊磊把程笑希放下後就要走，自己不回答也不等程笑希回答，讓程笑希無端又生出一陣委屈來，他伸手揪住楊磊的袖子，聲音開始有些顫抖，“你就不能不收她們的禮物嗎？”

楊磊回過頭去，看見程笑希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怨，眉頭蹙了起來，這種可以被稱為吃醋的行為讓楊磊感受到愉悅，畢竟人是隻會為自己在意的人吃醋的，他就是想要程笑希更多一些的在意他才好。

他順勢坐在了床邊，程笑希松了手，還是委屈的看着他，等着楊磊開口道：“你說不讓我收，我就不收了好不好？”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可程笑希卻很受用，他喜歡楊磊對他耐心的樣子，最好每天都這樣溫柔地在他耳邊說話。

于是程笑希心滿意足，“好，你答應了我就要做到。”在說完後像是又想起什麼似的，立馬補充到：“那一會兒你去把剛剛那個盒子扔掉。”

“沒問題。”

楊磊把程笑希的頭發撩到而後，扭過頭來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便轉身去做晚飯了，留下程笑希還在床上望着那個背影戀戀不舍，他想讓楊磊每時每刻都和他在一起，之前他也曾表示過希望楊磊做飯的時候都帶着他過去，但是楊磊不同意，說不想讓他被煙味嗆到了。

聞一下煙味怎麼了？楊磊自己做飯不也是每天都要聞嗎？可即使程笑希這樣抗議着，也拗不過楊磊的想法，畢竟楊磊若是不願意，他也确實沒辦法自己跟過去。

認識到這一點後的程笑希變得更加痛苦。

楊磊如果想要離開那他是一定攔不住的，他要怎麼做才能把楊磊永遠留在身邊？

如果能有一條解不開也斬不斷的繩子能把他們永遠綁在一起就好了，這樣也能讓其餘所有人都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讓他們都明白楊磊是程笑希的，隻能和他在一起，去不了别人身邊了。

接着，程笑希開始想出了許多方式在楊磊身上宣誓主權。

在走出了他最陰郁的那段時間後，他開始試着做一些手工上的活計。即使沒了雙腿，可程笑希還有雙手可以用，一樣可以工作，可以賺錢，這能說明他還沒有完完全全地淪為一個廢人。

在他學會了許多手藝後，楊磊平時穿的衣服都必須是他縫的，腰間的配飾也得是他選來的，再把自己親手打的流蘇挂在下面，還要偷偷在衣服的内襯裡繡上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楊磊有沒有發現。

每天楊磊要去上課的時候，程笑希還要固執地要求他去坐在小闆凳上，然後由程笑希來給他梳頭發。程笑希總是要梳到每一縷頭發都順滑到底才算滿意，到這種程度才能固定發型系上發帶，最後再細緻地把那些碎發都整理好，方才能笑着送楊磊出門去。

程笑希滿意的同時，楊磊也樂在其中，在内襯上繡名字的小把戲他早就發現了，他還樂得在把衣服換下來的時候用手指摩挲上去感受一下，穿在身上時便是程笑希的名字在與他肌膚相貼，多麼有意思的一件事啊。

如今程笑希就像他養在家中的鳥兒，明明根本沒有囚籠存在，鳥兒也無法離開他的身邊，畢竟翅膀都已經被折斷了……他還能去哪裡呢？他還想去哪裡呢？

楊磊把玩着腰間的配飾，配飾下面挂着程笑希給他打的流蘇，一些惡劣的想法在此時湧上了心頭，程笑希如今這麼在意他，肯定忍受不了他一絲一毫的不在乎吧？那種情況下會流露出什麼樣的反應呢……真是想想就讓人無比興奮啊。

于是，楊磊把流蘇摘下後藏了起來，放在了學堂裡，今天不用帶回去了。

一上午過去，楊磊帶着期待的心情回了家，程笑希果然又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等他，每天都是這樣迫切地在等他回來呢，而且在看到他的身影後，程笑希的眼睛總是會立馬亮起來，像是自己希冀已久的事終于實現了。

在确定了程笑希已經在看向他後，楊磊的動作開始刻意的誇張了起來，好像不經意似的向程笑希展示自己的腰間，讓對方好快些注意到那裡的不對勁。

而程笑希果然也如同楊磊預料的那樣在意着他。

“……我給你打的流蘇呢？”

程笑希的臉色黑了下去，剛剛看到楊磊回來時閃着光的雙眸在一瞬間黯淡無神，就像蠟燭燃盡之後隻留下了污濁粘稠的蠟油。

那是我送你的東西，你怎麼能把它弄丢……？我送你的東西你應該好好保管啊，你怎麼能那樣不在乎，你還沒有發現它不見了嗎？連這種事情都注意不到嗎？怎麼能這樣不在乎……

那是我送你的東西啊……難道你也這樣不在乎我嗎？

程笑希咬緊了後槽牙才好讓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完全失控，而對面的楊磊則在程笑希問完後故作驚訝，好像他真是剛發現似的，一邊用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摩挲着，一邊皺起眉頭說：“怎麼會呢？會丢在哪裡呢……”

……丢了。

就這樣弄丢了嗎？

你會不會有一天也這樣把我丢掉？

……都是一樣的不在乎。

程笑希很想哭，其實眼淚可能已經湧到他的眼眶了，但他硬生生地把那些眼淚都逼了回去，他的眼眶很熱，額頭也很熱，可是他覺得自己在楊磊面前展現出情緒失控到崩潰的樣子會很醜，他好像沒有那樣歇斯底裡的資本，程笑希害怕那會招來楊磊的厭煩，他覺得自己還是更乖巧一些好，至少不能讓楊磊反感。

于是他最終隻是把頭扭在了一邊，用牙齒折磨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再三确定自己開口不會立馬哭出聲時，他才回了一句：“……沒事的，我再給你重新打一個就好了。”

楊磊挑了下眉，他大概是沒想到程笑希會這麼隐忍的，還以為會立馬哭出聲來呢，然後哽咽着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停的從那張白嫩的臉上流下，那會讓楊磊覺得美味到忍不住用舌頭舔過牙齒。

不過選擇隐忍的話……也可以，說明程笑希比他預想中的還要更加謹小慎微，如此害怕引起他的不悅嗎？就像一直脆弱的小鳥躺在他的手心裡，明明十分害怕被眼前這個人突然攥緊掌心奪走生命，卻還是要讨好他，可被顫抖的身體牽動的羽毛卻出賣了他。

楊磊裝模作樣的向程笑希保證着自己下午就會去找那條流蘇，程笑希卻提不起興緻來，隻能勉強地扯起自己的嘴角對他說：“好。”

一頓午飯吃的也如同被上刑一樣，直到楊磊在午間休息後又一次離開時，程笑希才能撤掉支撐着自己身體的力量，放任自己頹廢地靠在椅背上，他的雙瞳都變得空洞，隻是出神地望着天，入目皆是一片灰白。

好難過，真的很難過，楊磊不是口口聲聲地說愛他嗎？那不應該無比珍視與他相關的一切嗎？

窗外的鳥又開始叫了，真讓人惡心。

程笑希越是想着，鼻頭就又開始泛酸了，眼淚先是悄無聲息地流下來，然後極速地充斥了他的眼眶，讓他看不清眼前這個世界，他低下頭把臉埋進了自己的雙手中，在楊磊離開之後，程笑希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哭出聲了。

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痛，能夠發洩一通總是比繼續憋着要好一些的，可是心裡的酸卻沒有随着眼淚流走，程笑希還是覺得心髒絞痛着，連帶着胃好像也在抽搐。

他要證明自己在楊磊的世界裡特殊到獨一無二的地位，他必須要有更好的辦法才行。

下午楊磊心情頗好地把流蘇握在手裡來回撚着，假裝把流蘇弄丢了讓程笑希因為覺得自己不被在乎而難過，那接下來隻要再哄一哄就好了，程笑希馬上就又會再經曆了一次失落後比之前更加離不開他，楊磊可太明白怎樣把控程笑希的心理了。

他在晚上回了家時便快步去了程笑希跟前，然後一擡手，讓程笑希看見流蘇随着配飾落在他眼前，那雙有些無神的眼睛立馬就又亮了起來，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剛剛還耷拉着的臉一下就有了笑模樣。

“我把它又找回來了哦？”

楊磊笑着說，他注意到了程笑希的眼眶還紅着，可能有些腫，肯定是下午自己偷偷哭過了，應該哭了蠻久的，一定是因為這件事難過得不得了吧？卻是不敢在他面前哭出來。

“太好了……”程笑希把那配飾接過來反複确認着不是楊磊找了個别的來诓他，居然真的找回來了……楊磊是不是看他不開心所以找了很久？一定也是不想要弄丢的吧……想到這裡程笑希的雀躍都有些藏不住了。

他伸出手去拉楊磊的手，再說：“以後不可以再弄丢了。”聲音又軟又黏，像撒嬌似的，有點像口感綿軟嘗起來甜絲絲的年糕，聽上去會讓人無端産生一股施虐欲。

到了晚上，程笑希纏着楊磊不願意讓他直接睡覺，畢竟程笑希能做的事情好像不算很多，在床上的這種事算得上是一件，他必須讓楊磊一直保持着對他的興趣才好，如果慢慢地連這些事都不同他做了，豈不是顯得他對于楊磊來說更沒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