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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二月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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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瘦弱的,單薄的,好像會被雨滴砸的粉碎的身影,讓急雨落地的聲音好像一瞬間都消失了,程笑希覺得世界很寂靜,他的耳邊隻剩下了那個人的沉默,那個挺直着脊背在十二月的雨中跪在冰涼刺骨的石地闆上的人——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楊磊。

程笑希是成國的太子,他的母親是後宮中最尊貴的女人成後,雖然他上面有一個哥哥,也影響不了他嫡子身份的尊貴。從他出生起,就享受着萬千寵愛,程笑希的母後不但尊貴,還一直是成王最寵愛的人,這份愛自然也會延續到程笑希身上。

他從小就看得出來是個機靈招人喜歡的孩子,程笑希長得可愛,小時候臉圓圓的,又白又軟,學會說話之後小嘴也甜得不行,哄得成王看見自己這個兒子就高興。

他最親近的人疼愛他,身份不如他的人也必須尊敬他,世界仿佛像是圍着他轉似的,程笑希就是從這樣蜜罐一般的環境下長大。

而楊磊的成長環境與程笑希天差地别,他來自榮國,他的母親是不受榮王寵愛的一位夫人,母親身份也并不顯赫,所以他們母子在宮中默默無聞。

也許若不是到了需要榮國向成國送去一個質子這般境地,榮王都不會想起他有楊磊這麼一個兒子。

楊磊在十五歲的時候就一個人到了成國,彼時榮國式微,他也不受榮王重視,去的時候甚至隻有兩個侍從随行,到了成國後便隻剩下一個了。而成國的人自然看得出他身後受不到多少庇護,即使他們如何欺壓這個落魄質子,恐怕都是不會有什麼後果的。

所以楊磊在成國的日子并不好過,他的居所被安排得偏僻,平日裡被召去參加宮内的活動都要多提前些時候走過去,一般去了他也是被晾在一邊,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但他又必須要去,必須要看着成國王宮内是怎樣的繁榮昌盛。

楊磊的居所裡也沒什麼物件,各種用具的材質都是普通的木料,做工也不精細,除了桌椅床櫃外便隻有他從榮國帶來的幾箱子書了,此外再也沒有其餘的擺件,像是都沒有什麼人生活着的氣息。

一日三餐也從來都是無比簡單的,在别的公子一餐都要擺滿一桌子菜的時候,他的午膳隻有簡單的兩道菜,偶爾可能隻有一道,點心什麼的自然是沒有的,還在長身體的少年卻已經習慣了吃不飽,并以此為常态。

楊磊若是想吃頓好的,便隻能等有宮宴的時候了。趁其他人都在忙着彼此恭維客套,無人理會他,他好忙着吃平日裡吃不到的東西,還有從來不會送去他居所的點心,明明對其他人來說,每天非得吃着變着花樣的不同的點心才行,可楊磊甚至連那些點心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每次宮宴結束,他的小侍從還會偷偷藏些吃的給他打包帶回去,最開始不熟練的時候還被發現過,那些吃食被幾個年紀還沒他大的小公子都倒在了地上,然後幾個人依次踩了過去,繡着精緻繁複花紋的鞋子把食物碾碎成泥。

“這些東西賞你了,現在你可以帶回去了,以後可别再當賊偷東西了哦。”那些人嘲諷着他,可楊磊像沒聽見似的,他隻是在心疼那些吃的,好可惜啊,就這麼浪費了,下次一定不能再被發現了。

他作為一個對兩國來說都不重要的人,平日裡除了偶爾供那些公子貴人欺負取樂之外,也沒什麼正經事要幹了,大多都是待在自己的居所裡看書。

剛開始楊磊還會偶爾出門在宮裡走走,但要遇上成國的公子總免不了要被譏諷,侍從經常想為他報不平,但都被他一一攔下來了。

“公子,他們都那樣說你了,你怎麼還能忍得下這口氣啊?”侍從的眼眶紅紅的,他不明白楊磊為什麼能面對那些肮髒惡毒的言語還能做到毫無反應。

“我們惹不起他們的,你以後不要再想着做越界的事了。”楊磊平靜地說着,然後動了動手指将書籍翻到了下一頁,就像那些事情都被翻過去了一般,瞬息間已是過去。

小侍從很聽楊磊的話,此後都和楊磊一樣忍氣吞聲,他甚至都要認為楊磊是真的沒有脾氣了。隻有楊磊自己知道,他把所有受過的屈辱都記在了心中,把每個踐踏過他的人的名字都刻入了骨髓,仇恨就像血液一般流在他的身體裡。總有一天,他會讓那些人被自己作下的惡果反噬,讓他們的骨與血肉皆數被蠶食到渣都不剩。

楊磊很早的時候就注意到程笑希了,畢竟那可是光芒萬丈的成國太子,連出個宮門的陣仗都大得不行,得有八個人擡着轎子,還另外跟着兩個侍從才夠規格。

程笑希十六歲的生辰宴辦得極盡奢華,十六歲代表小太子這一年要成年了,自然是要與過往的生辰宴都不同的。

其實楊磊和程笑希是同年出生的同齡人,年紀上隻不過差了幾個月,所以程笑希十六歲這一年,楊磊也十六歲。但是程笑希的生辰宴能辦得比成國最盛大的節日還熱鬧,而楊磊卻還從來沒有過屬于他自己的生辰宴。

以往生辰的時候,榮王不會記得他的生辰,隻有内務府會以父王的名字給他送來賀禮。然後楊磊便隻是和母親在宮裡,一起吃比平常更豐盛的一桌子菜,那時候也得是特殊的日子他才吃得那樣豐盛,等到了晚上再吃一碗長壽面,生辰就這麼過去了。

在程笑希那盛大的生辰宴上,楊磊還是隻是坐在角落裡,看着成國的小太子身上穿着幾十個繡娘趕工八個月做出來的華服,頭發由金鑲玉的頭冠束着,在離楊磊很遠的那個高台上笑得開心,身邊圍繞着為他慶生向他獻上祝福的人。

而那些熱鬧都與楊磊無關,楊磊正在專心緻志的對面前的魚下手,他似乎聽說過程笑希不愛吃魚,就是因為嫌挑刺很麻煩,于是送到程笑希面前的魚肉都是連最小的刺都挑幹淨的。明明身份都是同樣的王之子,可他們的生活天差地别,即使身處同樣的環境,也毫無交集。

楊磊已經來了成國一年了,他的侍從都學聰明了,每次裝好了吃的就提前離開,楊磊一個人留下等到了宴席結束再走,這樣誰也發現不了有什麼問題,頂多覺得這質子可憐到連個侍從都沒有。

等回了居所,楊磊就拿出幾張紙來提筆寫信,剛剛那些關于生辰的回憶讓他不禁想起了母親。他的母親許夫人沒有得過寵,到了後宮幾年榮王去她宮裡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不過她也算幸運,至少得了這麼一個兒子。

榮王有七個兒子,楊磊排行第四,剛好居中,不前不後,又不受重視。過往他在的時候,好歹看在他這個四公子的面子上許夫人也能多受些照料,如今他遠至成國,也不知道許夫人過得怎麼樣。

雖然楊磊能和許夫人通上信,但兩人都是報喜不報憂,更何況其實信中所寫的都不一定是實話,他們通信的頻率也不高,往往兩三月才有一封,内容都隻有寥寥幾句,所圖的可能隻有一些心安慰藉吧。

說起楊磊與程笑希算是正式認識那一日,正值寒冬臘月,楊磊卻沒有厚衣服可穿,身上單薄的衣衫與秋日裡并無不同。在長身體的年紀衣服往往沒多久就不合身了,可楊磊做不到那樣頻繁的有新衣服,如今穿在身上的衣衫不僅沒有厚度,連袖子都短了些,已經遮不住他的手腕了。

那天他正縮在被子裡出神,沒有炭火供他燒暖爐,屋裡跟外面一樣冷,他的侍從突然急匆匆地沖了進來,說三公子喊他出去參與他們的聚會。

笑話,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這個三公子就是最愛帶頭欺負楊磊的人,現在故意來喊他應該是又想到什麼羞辱他的新點子了吧,可是又不能不去……楊磊多貪戀了一小下被窩,就起身出了門。

外面正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十二月的雨比雪還要寒冷,他擡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然後認命般地轉頭回去拿了把傘。

三公子正和另外兩個小公子在花園的亭子裡打牌,亭子邊上就是片湖,在這種天氣坐在那裡應該很冷吧?不過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揣着一個小暖爐,楊磊搓了一下自己已經凍透了的手指,然後走了上去。

但是那幾個人沒一個理他的,他就隻好站在一邊,從在被窩裡出神,變成了在外面一邊挨着凍一邊出神,一邊出神一邊想着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結束了好回去繼續在被窩裡鑽着。

沒過一會兒,楊磊好像聽見花園中的走廊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人應該不少,是往這邊來的。很明顯,三公子也聽見了,他一下就把手裡的東西都放下了,然後起身把自己腰上的玉佩摘了下來。

“你看,這是大公主送給我的玉佩。”三公子把玉佩舉到楊磊面前晃了一圈,楊磊覺得不明所以,接着就看見那人一甩手把玉佩扔進了湖裡,然後轉頭就朝着剛進了花園的姬夫人那裡去了,侍從在後面急忙地拿着傘跟着他。

“母親……這個榮國來的小子把大姐姐送給我的玉佩扔進湖裡了!母親你得替兒子罰他才行!”

啊……

楊磊愣在原地,心裡想着這三公子找不到他的事都開始自己創造條件了。這就是權利與地位的差别嗎,隻要别人想踩上他一腳,無論如何都是有理由的,而他都必須一一承受。

姬夫人腦袋上插滿了招搖的首飾,她母家勢大,一貫嚣張跋扈,成王都不得不依着她的小性子,這樣的人想要拿捏一個落魄質子簡直易如反掌。

“榮國公子,你剛剛把我兒的玉佩扔到水裡去了?”女人裝模作樣地問着他,在場的任何人都知道他怎麼回答并不重要。

但是楊磊還是嘴巴幾經開合之後,憋出了一句:“……沒有。”

“這在場的人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是啊,都看着三公子自己扔了下去然後配合他混淆是非,“公子可知那可是大公主的一番心意?豈能容忍這般踐踏,這不是在打大公主的臉嗎?”

“公子這錯可是大了,不過本宮就不額外刁難你了,請公子去園子口跪到戌時反省一下吧。”

沒有争辯的必要了,楊磊能做的隻有忍耐,受到怎樣欺辱都要忍下來,他要活下去,要活到回到榮國的那一天,隻是要把眼前的事先扛過去而已。

他的傘被人拿走,也不會有人來幫他打傘,楊磊隻能淋着雨跪在冰到他的膝蓋直接麻木的石地闆上,感受着雨似乎比他剛來時大了不少,天都比那時候更陰沉了,低矮的黑雲像是要朝着他壓下來,好似要壓彎他的脊梁骨,逼得他匍匐在地上才行。

但楊磊偏不要,他現在也不知道在和什麼東西較勁,反正是這雲壓得越底,他就偏要挺得更直些,雲不會壓倒他,雨也不會砸碎他。

他本就單薄的衣服被雨打濕後緊貼在了身上,更顯出他像是隻有骨頭的身形之瘦削了。楊磊覺得自己冷得全身的肌肉都已經凍僵了,可如今才申時,要到戌時還有兩個時辰那麼久,也不知道這雨一會兒會不會停下。

程笑希就是在這個時候路過的。

他本是要去成後宮裡的,隻是順路會經過花園,不過一瞥的功夫,程笑希就被那個像是在與天對抗的倔強身影吸引了目光。

“跪在那裡的是誰?”程笑希問着旁邊随行的侍從。

“回太子的話,是榮國來的質子楊磊。”

榮國質子……程笑希在腦海中翻找着關于這個人的信息,最後發現真是一點記憶都沒有,他過往從來都沒有注意過這麼一個人。

眼下他很好奇楊磊為什麼會在那跪着,雨下的這麼大,又值臘月,程笑希本來就怕冷,外面多披着一件大氅都覺得還有些漏風,此時他看着幾件濕了的薄衣服緊貼在身上的楊磊,覺得自己渾身都泛出一陣寒氣。

“去問問他為什麼在那跪着。”聽了程笑希的話,侍從便前去問詢楊磊,沒一會兒就立馬回來說:“太子,聽說是被姬夫人罰的,要跪到戌時才行。”

到戌時還得有一個半時辰吧?程笑希心裡算了一下,這雨要是不停的話人能受得住嗎,那麼瘦弱的小身闆,他都怕那人一會兒暈過去死在了那裡,這榮國來的質子真死在成國了也不好交代吧?

于是程笑希吩咐人快些去取件披風來,又讓侍從去給楊磊打了傘,自己也走上了前去。

“公子不用跪了,一會兒吾會去同姬夫人說的。”他朝着楊磊伸出了自己因為一直揣着暖爐所以散發着熱意的手。

楊磊看着那隻手,卻是沒拉上去,隻是順從的自己站起身來,在程笑希覺得自己的手被冷落了有些尴尬前,回了一句:“楊磊不敢讓太子的手染上髒污,謝過太子的美意。”

眼前的人可是成國的太子,天上的明珠,而他自己卑微如泥土,他不明白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對他伸出手想要拉他起來,真的是出于好意嗎?楊磊不敢确定,他甚至覺得說不定是什麼拐着彎來拿他取樂的新把戲。

難道是和三公子串通好的?不過為了他一個質子應該也不需要這麼大陣仗吧……楊磊腦子裡一瞬間轉了千百個彎,最後得出的結論便是,程笑希大抵是真的好心吧,不過應該隻是上位者對他這種低微存在的憐憫罷了。

等一會兒披風取了過來,楊磊又是推辭了一下但收下了,心裡想着拿回去洗幹淨了再還回來吧,然後程笑希指了自己一個侍從跟在他後面打傘送他回去,自己則按着原路去成後宮裡了。

那天程笑希就着好奇去打聽了一番楊磊的事,最後算是聽了滿耳朵這個質子在他們這兒是怎麼天天受欺負的,這合适嗎?怎麼想人家也是榮國的公子吧,就算不受寵将來也總有一天是要回國的。

程笑希對自己那幾個兄弟産生了一些不滿意,楊磊身後無人撐腰,所以他們可以欺負他一時,但未來不會永遠都是這樣的,程笑希要比他們幾個明白,而且抛開其他的來說……他腦海中又浮現了那個跪在大雨裡的單薄身影,這把人欺負得未免太慘了些。

第二天,程笑希就帶着一堆好東西去了楊磊可憐的居所,自稱是給榮國公子送禮物。他看着入眼那破落的小院子,不禁在想,要不是來了這兒,他都沒想到王宮裡居然還有這麼破的地方。

程笑希陣仗大,還沒到門口楊磊都已經知道人來了,趕緊提前出來等着給太子行禮。他打量了楊磊幾眼,衣服不是昨天濕透了的那身,但還是一樣的薄,能看得出來是沒什麼衣服穿。程笑希上去讓楊磊起來後又走在前面先一步進了屋,觀察了一下屋裡果然也空曠得很。

一邊看,他一邊尋思着要陸續送點什麼東西來,看楊磊的書挺多的,多給他安置兩個好料子的書架吧?再置辦下新的桌椅,送點擺件,最後來幾個花瓶和綠葉植物,馬上就能比現在有人味兒多了。

打量了一圈他又注意到這屋裡怎麼臘月了連燒炭火的爐子都沒放,“是沒有人來給公子送炭爐嗎?”程笑希問到。

“回太子,爐子……有,是收起來了。”

“為什麼收起來?你不冷的嗎?”

“因為……沒有炭火可以燒。”

啊?程笑希覺得震驚,下面人就是這麼辦事的嗎?冬天了連炭火都不知道送,把人凍死了準備誰去給榮國交差啊!他當場眉毛就皺了起來,轉頭瞪了身後的侍從一眼,侍從得了太子的意思,自然馬上就轉身離開去辦事了。

“下人們辦事不力,讓公子在成國受苦了,本太子向公子賠不是了。”程笑希轉過頭去,雙手還沒合在一起就被楊磊攔了下來,“太子言重了,楊磊不敢。”

昨天替他免了罰又送他回來就罷了,楊磊實在沒想到今天程笑希還能專門過來關照他,他又開始習慣性的想這背後是有什麼目的?拉攏他嗎?可是他目前無權無勢,哪裡有值得被看重的地方。

楊磊想不明白,但隻是先承受着這些程笑希給他的好意,他看見程笑希搓了搓手卻沒有找外面的人要暖爐,應該是因為隻帶了一個來吧,如今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抱在手裡了,身居如此高位,居然是個超乎他意料的細心的人。

他想開口勸程笑希離開,不用在這裡跟他一起凍着,但是又覺得不知道如何開口,最後隻是輕微張了下嘴,在放棄後眼睫也跟着垂了下來,楊磊的雙手都在漸漸向内攥起,無意間流露出了他正在内心思考着許多事情。

兩個人沉默着,沒有人開口,隻等到幾個侍從把起了炭火的爐子搬了進來,給這件屋子添上了一絲暖意。

原本程笑希是帶了幾箱子東西的,他剛剛也差點想用那些東西來打破沉默,可是不合适,那些東西并不合适。程笑希帶了很多珍惜物件,基本都是些王公貴族拿來把玩觀賞的華而不實之物,如果他看了楊磊平時生活在什麼地方後再送上這些東西,反而會像是一種嘲諷,讓對方的窘迫更加無所遁形,所以他是萬萬不能在此時再把那幾箱子東西拿進來的。

跳動的小火星在發出輕微細碎的聲響,程笑希把自己凍得有些僵的手放上去,對這個溫度感到十分滿意,他因此朝着楊磊露出一個笑容,看見楊磊雖然沒什麼反應,但喉結似乎滾動了一下。

今天為楊磊解決了取暖問題就算走出了第一步,程笑希拜别,然後有些郁悶的又帶着他的幾個箱子回去了,心裡則開始列起了接下來要依次送的東西的清單。

往後得有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楊磊的居所每天都有東西陸陸續續的送進來。程笑希先是在一開始給他添了炭火取暖後,次日又給他送來兩件大氅,然後又派人過來給他量尺寸說要給他做衣服,接着就是給他屋子裡填擺件,直到他那些看上去就陳舊的用具都換成了用料上乘的嶄新的。

楊磊每天都是要麼在拜謝太子要麼在等着拜謝太子,程笑希偶爾本人沒來也要讓他的貼身侍從過來轉一圈,這一個月之間三公子那些人都再沒有一個敢過來叫他出去。

這就是權勢嗎……身邊的炭爐冒着熱氣,讓他不用再一直蜷縮着被窩裡,桌上的晚餐變成了四菜一湯,連餐具都和以前不一樣了,甚至還多出了他以前要等到宮宴才能去多順一點回來的點心。

因為程笑希有權勢,有身份,有地位,所以他可以享受這一切,也可以輕易地把楊磊得不到的這些東西都送到他面前。可這一切終究都還是屬于程笑希的,不是屬于他楊磊的,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把這些東西都握在自己的手裡呢?

楊磊不清楚,但他早就已經下定過決心了,他會做到的,隻是還需要時間。

等到了年宴,楊磊發現自己好像不需要多順些東西帶回去了,意識到這一點讓他的心情又多了一絲暢快,他發現自己坐的位置好像比原來又靠前了一排,這肯定也是受到了程笑希的影響吧。

回去的路上他走的慢悠悠的,身上穿着合身的厚衣服,還披了程笑希送的大氅,一貫冰涼的手現在可以藏在袖子裡了。擡頭能看見這一天的夜空格外澄澈,那些星星依次閃爍着,和宮裡的燈火交相輝映,讓楊磊突然覺得世界不再那麼灰暗,生活好像有了一絲盼頭。

冬去春來,在日子沒那麼難熬之後似乎過得就快了起來,那個原本望不到頭似的寒冬就這樣在眨眼間過去了。

在這幾個月裡,程笑希隔三差五的會去上楊磊那一次,他發現了楊磊喜歡看書,讀的都是些兵法經書史書,其實也都是程笑希要學或者已經學過的東西,他能學到的自然比楊磊能看到的多得多。

程笑希想到,在這個年紀的公子們應該都是要聽先生授課的,可楊磊隻能自己看書。他身為太子,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上課的,學習符合他太子身份的東西,其中涉及衆多,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楊磊同他一起,但程笑希可以讓楊磊去同其他公子一起上課。

經由太子吩咐,沒兩天楊磊就可以去宮裡公子們上課的地方旁聽了,雖然沒人會同他攀談,但也同樣沒人敢欺負他,以前他們是惹得起楊磊,如今他們可惹不起背後的程笑希。

在這件事上,楊磊比以前的每一次都更甚地感謝着程笑希。學習是與那些物質上的給予完全不同的兩個性質,物質上的富足隻是讓他當下過得好,而學習則讓他有機會在将來過得更好。

先生在前面講着書,前面的公子有一半都沒有在認真聽着,其他的說不定也沒有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裡的楊磊認真,他正邊聽着邊低頭看着書,突然感覺身邊好像有人坐了下來,原本他旁邊的位置是沒有人的。

楊磊轉頭看過去,是程笑希偷偷進來了,發現楊磊注意到他後還把食指比在嘴唇前,小聲說:“噓,我來看看你,不用驚動别人,不然很麻煩的。”說完後他盡量輕手輕腳地落座了,除了衣料摩擦外也幾乎沒發出别的聲音,等坐下後還似乎有些得意地朝着楊磊笑了一下,兩隻眼睛眯起來,看得楊磊覺得自己今天心情格外得好。

接着程笑希就隻是安靜地坐着,偶爾看前面,偶爾拄着頭看着楊磊,等一堂課結束後其他人才發現了太子的到來,瞬間就有着一系列繁複的場面話開始上演,這真怪不得程笑希要偷着遛進來,可惜他忘了提前遛走了。

楊磊在外面站着,剛剛程笑希讓他在外面稍等一下,于是他就随便站到了一棵桃樹底下,擡頭能看見兩隻鳥兒立在枝頭上,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像是喜鵲。

以往他都會覺得這些鳥叫聲并不悅耳,反而讓他煩躁,如今不知怎的,明明好像也沒什麼關聯,但他看着那喜鵲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出了剛剛程笑希笑着對他說話的樣子,也許其中的關聯就是他們現在都讓楊磊的心情很好吧,明媚得如同春日陽光。

程笑希出來之後到戳了戳他,問:“你來了有半個月了,感覺怎麼樣啊?沒有人為難你吧。”不知從合适開始,這個人在楊磊面前好像就沒有了太子的架子。

楊磊朝着程笑希微微笑了一下,大概是他會露出的最大弧度的笑容了,“多謝太子挂念,先生很好,承蒙太子照料…楊磊才能有來學習的機會。”

“本太子在你面前都已經自稱我了,你還用得着這麼嚴肅嗎?”程笑希稍微鼓了下臉頰,一點小動作都被楊磊收進眼底了,但他隻是在心裡偷着笑了一聲。

他當然早就發現了程笑希自稱的變化了,楊磊一直都是個觀察細緻心思缜密的人,他的身份讓他不得不這樣做。程笑希能對他随意,在他面前不擺架子,但他是不能真的去同樣随意地面對太子的,如今程笑希對他好,可不代表一直都會對他好。

“太子與楊磊身份有别,自然是要按規矩行事。”

“那要是本太子要求你現在開始不能拿名字當自稱,必須以我作為自稱呢?”

“……”楊磊語塞了一瞬間,然後答:“太子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了。”

程笑希瞬間就更得意起來,從楊磊的餘光看過去,總覺得這人身後也許是該長着條貓尾巴的,此時應該已經樂得翹到天上去了吧?

“那你跟本太子說說,你今天上課高不高興?”

在楊磊剛要開口習慣性地以名字自稱時,就發現程笑希正盯着他,嗓子裡還發出一聲拖着長長尾音的“嗯?”

于是楊磊馬上改了口,“……我,我很高興。”

在程笑希看着他時,他低下了頭說這句話,等程笑希滿意地把頭轉回去看向前方的路時,楊磊才又擡起眼睛去看對方的側顔,程笑希鬓角有着一縷未束上去的碎發,此時正随風飄搖着,他的眼尾向上揚起,從側面也能看到他那總是在閃亮着的像黑寶石般的眼睛。

楊磊總是會被程笑希吸引了目光的,可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去盯着這位太子,隻能有機會的時候多看幾眼,然後再悉數記到心裡。

程笑希這次來,是想帶着楊磊陪同他去學琴,别的課不能一起,彈琴總歸是沒有關系的。他先問了楊磊會不會彈琴,楊磊說:“……我以前學過,但是十五歲之後就沒有彈過了。”

十五歲,程笑希往前推算了一下,那是楊磊來成國的那一年。

“那一會兒你彈給我聽聽好不好?”

“太子的要求,…我自然不敢拒絕。”

最後的琴藝課便變成了楊磊彈,程笑希在旁邊坐着聽,反正也沒人能對他說一句不是。程笑希這會兒才發現楊磊的手指長得好看到有些過分,長而有勁,骨節清晰,會讓人聯想到蒼勁的修竹,這樣一雙手的主人若是不讓他彈琴,真真是暴殄天物。

聽了一會兒後,程笑希發現雖然一開始有些幾乎微不可計的生疏,但馬上就能感受到楊磊在彈琴一事上絕對稱得上遊刃有餘,駕輕就熟,這種技藝最是需要時間磨練,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出得了成效的事。

“從公子的這雙手底下彈出的琴聲似乎都比其他人聽起來更悅耳一些。”一曲畢,程笑希适時表達自己的贊美。

“太子謬贊了。”

“你以前很喜歡彈琴嗎?”

“……母親喜歡,母親還說我的手适合去彈琴,所以練過很多年。”他沒有說其實他從六歲就開始彈琴了,這個很多年指的是九年的時光,才讓他即使放下了兩年多的時候也還能找得回來,不至于丢的一幹二淨。

那天琴藝課上到最後,程笑希就直接把自己的琴送了楊磊讓他帶走了,原本程笑希學琴都是因為他身為太子,該有一些高雅的愛好,即使他自己不感興趣。學是學了,但終于沒有真正靜下心來把心思花在上面,所以這好琴在他手裡更像是浪費了,還不如讓楊磊拿去更物盡其用。

之後半年的時間,楊磊的生活中都沒有起什麼額外的波瀾,上課,下課,偶爾程笑希會趁着上課來找他,偶爾又會去他的居所給他送些東西,偶爾留下來要聽他彈上一兩首曲子再走。

楊磊這半年給許夫人去過三分信,每一封信都比上一封寫得更多一些,現在他有許多真正意義上的好消息可以告訴許夫人了,希望母親看到了這些能知道他在成國過得确實不錯,不用為他太過憂心。

其實程笑希保持着一成不變的頻率來關心他,才是出乎楊磊意料的事。畢竟他曾經想過這位太子是否别有所圖,也想過對方說不定隻是一時興起,沒想到這一下子都到了秋天,與一切開始的那個寒冷的十二月已經過去了九個月了,久到了楊磊都已經要習慣了程笑希的好。

那位心思細膩又善心泛濫的成國太子,大概是在他到了成國之後第一個沒有看不起他的人吧?不,也許從他還在榮國的時候也是一樣的,除了母親許夫人是真的疼愛他之外,宮中也多得是看不起他的人,包括他的幾位兄弟。

所以程笑希……真是個不一樣的人啊,偏要在黑暗的世界裡做那盞燈,一定要把自己的光與熱分享給其他人,分享給他這個常年蟄伏在黑暗中任由自己發狂的人。

楊磊恨的事情有很多,在曾經,他覺得自己是要向全世界複仇的,成國一樣,榮國也一樣,無止境的黑暗隻會讓他醞釀出更加扭曲的瘋狂。可如今他躁動的心緒都被安撫至平靜了,隻是被那個人施予他的幾個笑容,便讓他覺得這世界上還是有值得被保留下來的事物的。

程笑希……楊磊在心中默念着這個名字,現在的他還不配把這個名字宣之于口,連多看他幾眼都不是能簡單做到的事,程笑希與他之間始終還是有着一道鴻溝。

該要怎樣才能真正與你站在一起……不,不需要,我要的是……我要你以後——隻能站在我的身邊。

入秋了,到了成國傳統中秋獵的時候,這一活動往往象征着武藝的展示,所以不僅那些王公貴族參與,楊磊也是一定被要求着前去的,成王會讓他用自己的眼睛見識成國的強大。

等真到了那時候,楊磊隻要安靜地在角落裡坐着就好了,前兩年他一樣來了,隻不過那時他都是在出神,想自己以前學過了騎馬,但還沒怎麼學過射箭,手上留下的痕迹甚至都是由彈琴帶來的,顯得有些可笑。

這一年再到了那些公子們比拼的時候,他有心情看了,主要是為了去多看幾眼程笑希。在這種情況下,其他人也都清楚自己不能搶太子的風頭,但以程笑希的實力根本不需要别人怎麼讓着他,他一向對得起自己太子這個身份,騎射技藝都遠勝于同齡人,輕松地便能拔得頭籌。

楊磊看得有些心癢癢,他有點羨慕現在能騎馬跟在程笑希後面的人,離程笑希那麼近,可他隻能遠遠看着,甚至看得都不太清晰,隻能靠自己在心裡描摹程笑希此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在場的所有人都會自然而然地被那個最耀眼的存在吸引走目光,楊磊便不用再遮掩自己熾熱的眼神,但他偏偏又更加貪心,開始希望這份光隻能由他一人獨占,他不想與第二個人分享。

如果沒有發生其他意外的話,也許連楊磊自己對這份感情的認知都不足夠清晰,也許他還沒有催化出更多的想法。但是,以最後的結果來說,楊磊應該是滿意的,他說不定還要感謝那幾個在其中起到了推動作用的人。

次年八月初七,楊磊記得無比清楚,那就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這一天程笑希來找他,從神情上就能看出大概是有什麼事的,這位太子在該做到的場合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此時在楊磊面前卻沒什麼掩藏。雖然楊磊明白,那是因為沒有到真正重要的事上,但他就是會為此而暗自開心。

結果程笑希開口卻是問他對自己的堂妹有什麼看法,……堂妹?楊磊思考了一下,他想起來了,之前自打年宴過後,好像是有個郡主頻繁地試圖向他示好,他之前都隻當是受了程笑希這位太子的影響。

程笑希表示,他這位堂妹傾慕楊磊已久,若這門親事提出來,則算得上是成國與榮國兩國聯姻,不過若是他堂妹直接把這事提到成王面前,估計就沒有楊磊不同意的餘地了,是程笑希考慮到了楊磊的想法,才把堂妹攔了下來,提出自己先去問問楊磊的意見。

這樣啊……

楊磊笑了一下,卻沒有直接回答程笑希的問題,反而是反問回去:“以太子的年齡,也早該選上一位太子妃了吧?”

“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系嗎?”程笑希皺眉。

“太子的婚事可是大事,如今都還沒有解決,自然就不能勞煩太子挂心這其他的小事了。”

“而且……楊磊早就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程笑希還沒被楊磊用這種語氣回過話,心裡生出一陣子不爽來,接着又想到也許就是因為楊磊早有喜歡的人,才會對這件事反應這麼大。程笑希想到這兒之後最終還是沒有發作,隻是與楊磊又說了兩句話後便離開了,甚至沒有發現楊磊剛剛把自稱又改了回去。

心儀之人……

呵……程笑希肯定是發現不了楊磊的小心思的,他剛剛的幾句話讓楊磊突然被點透了。

他還要在成國浪費多少年的時間?楊磊在心中問着自己,這樣随意的消磨時光永遠無法更一步拉近他與程笑希之間的距離,難道他會就此滿足嗎?難道他甘心于此?

不可能的。

待在成國他已經做不到更多的事了,他必須離開,必須回去,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了。

在那天之後,楊磊對程笑希的态度就開始變得冷淡了些,他同時也開始了一些與其他人的交流,在成王的眼皮底下籌謀總是要花更多的心思的,而且還需要足夠的時間支持。

在楊磊到了成國的第五年年初,榮國開始與成國在邊境上出現了一些摩擦。按理說自家還有質子在别人手裡,榮國是不該與成國産生沖突的,質子的安危在這種情況下得不到任何保障。

但就是因為榮國并不在乎楊磊,榮王也沒有考慮過在這種情況下楊磊該如何自處,如何在成國生存。反正隻是并不受他寵愛的一個兒子,都已經五年未見,感情自然更加淡薄。

楊磊的在成國的處境變得愈加如履薄冰,以往的成王對他更多是視而不見,如今已經發展成了連成王都會親自來刁難他。

比如在宮宴的時候,他原本隻是如過往無數次般那樣坐在不起眼的位置。舞姬正在正中央為身居高位的人們獻着舞,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甩着如花瓣舒展般的水袖,展現着屬于太平年間的衣香鬓影,歌舞飄搖。

本來這一切都與楊磊無關的,可在一曲過後,成王突然提到:“早聽聞榮國公子精于琴藝,不知今日榮國公子是否願意為孤的舞姬們伴上一曲啊?”

讓身為榮國公子的他去給身份最低賤的舞姬伴奏嗎?真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羞辱啊……這就是一個質子身居他國又身後沒有依靠時會有的待遇。

隻是與過往一樣受人踐踏的日子而已,成王開口,他總不能指望着程笑希這時候去頂撞自己的父王吧?

楊磊起身上前去,發現侍從早就從他的居所取來了他的琴,顯然是從這個宮宴一開始就準備好了的事,隻是他本人毫不知情罷了。

是程笑希送他的那把琴,他低着頭看向了自己被程笑希誇贊過的雙手,心裡想着沒什麼關系,程笑希也在場,當作是他彈給程笑希聽的就好了。隻是彈琴而已,無論其他人都在說什麼他都可以假裝聽不見,再忍一下,很快就過去了。

可兩國的關系無時不刻地在壓迫着楊磊的生存空間,榮國的挑釁加劇後,成王隻會越來越對這個榮國質子看不順眼。每當受了榮國的氣,成王就把楊磊叫過來以刁難他取樂,反正人在自己手裡,怎麼折磨都是可以的,這可是榮國先置楊磊的生死于不顧的。

在言語上的羞辱已經解不了成王的怒氣後,他便開始挑着半夜處理完政事後把楊磊喊過去,成王召來獄裡用刑的好手,再随口找個理由讓楊磊受上二十鞭子,不可以喊出聲,但卻要再每一鞭之後報數,不然就再多加一鞭。

成王靠看着楊磊受折磨時疼到扭曲的表情,和聽他顫抖又虛弱的報數聲就能獲得莫大的快樂。其實人受上這二十鞭就足夠躺上十天半個月了,所以成王偏要在第二天就找些理由把楊磊再叫出來,不需要給他養傷的機會,等這一輪傷口終于緩慢地愈合後,再開始下一輪新的折磨。

即使面對這樣強烈又無止境的痛苦,楊磊也從來沒有想過一死了之,他還要活着回到榮國,痛苦隻會讓他的腦子更加清醒,更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要做到什麼。

程笑希是沒有理由去違逆他的父王的,雖然誰都知道折磨楊磊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隻能偷偷給楊磊送些上好的傷藥,還有一些說是可以不讓傷口留疤的藥膏。一開始程笑希還會來看看他,但是楊磊擺明了不想同他交流,後來他便也不再來了。

傷藥楊磊用了,但藥膏就算了,楊磊更想讓那些疤痕留下來,好時刻提醒他曾經經曆過什麼。他不給程笑希好臉色就是為了讓對方不要再過來了,在這種節骨眼上,成國太子還是不要同他扯上關系最好,他不信程笑希連這點事都想不明白。

更何況,他馬上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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