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在繁殖,在增生,在鼓動着。
紅色流到了地上,又從地上流到了天上,流到了我的眼睛裡……我擡起頭,看見了血色的月亮,月亮好像比普通的日子裡更明亮一些,足以讓這一片天地都被血色的光芒照耀。
我看向了他,可他不再駐足于我的眼中,他就這樣……消失了,消失得一幹二淨。
帷幕之章
硬邦邦的桌子并不适合睡午覺,每次程笑希趴在上面小憩,都會在醒來之後喜提酸麻的胳膊、還有一時半會緩解不了的頭痛。
不過這次他還沒來得及睡着,尚且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就聽見了自家組長的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愣是把他要飄走的魂兒一把揪了回來。
程笑希猛得起身,伸手推了推眼鏡,頗為煩悶地撅起了嘴。
他現在正在對異種特别戰備管理局——簡稱特戰局工作。約莫二十餘年前,毫無征兆的天災降臨在世界上,這種天災在剛剛出現之時甚至并沒有暴露在大衆的視野裡,在它造成的影響真正爆發後,人們已經無從考據它降臨的最初時間。
天災的降臨會無差别的選擇人類,在賦予他們異能的同時又給予人透支生命的詛咒。獲得異能的人會在使用能力時消耗自己的生命,并且會逐漸變得狂躁失控,無法遏制自己破壞與殘害同類的本能。
也許在他們與人類變得不再一樣時,人類便與他們不再是同類。
這種特殊變異被定義為疾病,它在人類中廣泛流傳的名字是“Ares”或是環型病,而患病的人則被稱為異種。
一開始人類會無差别地消滅異種,這就是人類的本性,本能地排斥、恐懼與自己不同的存在,隻有把對自己有威脅的“異類”趕盡殺絕才能安心。
後來特戰局成立了,這些“異類”重新獲得了他們應有的、但比原來差上許多的“人權”。身患環型病的人可以選擇接受特戰局的管轄與保護,而不願接受特戰局管理的人将會被當作異種消滅。
程笑希剛加入特戰局近一年,在兩個月前因為成績優異被調進了先遣組,隻是作為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組長并不會直接派他上前線戰鬥,而是讓他負責一些資料搜集與整備工作。
近期有一個未被特戰局管理的異種在D市活動頻繁,半個月就作下了三起命案。程笑希次次都跟着去了案發現場,見識了一下這個異種罪犯是何等殘忍。
其實一位受害者像是被抽幹了全身的血液,隻留一具幹枯的皮囊裹在髒器與骨架上,按比例換算的屬于他的五千多毫升血液染紅了地闆,讓現場宛如人間煉獄。
另兩位受害者的死法更讓程笑希感到恐懼,他們像是爆體而亡一般,全身的血管炸裂,血液從其中被釋放而出,沖破了身體。人類的身體卻像被捏爆的水球,柔軟地粘連在一起,躺在那些從破洞口流出的血液裡。
諒程笑希已經去過不少次現場,看了這場面還是忍不住覺得胃在抽搐,捂着嘴幹嘔,生怕自己真要把不久前剛吃的飯吐出來。
特戰局對三起案件進行了綜合分析,得出了作案的異種大概率擁有與血液相關的異能力。先遣組接手了這起案子,案件的代号名稱為“血使徒”。
程笑希負責收集受害者的信息,分析他們彼此間相通的信息點,以此推測罪犯的作案目的。可是程笑希調查研究了許久都沒有發現這三個人的背景有什麼一樣的地方,搞得他一頭霧水,甚至開始懷疑難道這真的隻是随機作案?
腦子還有些迷糊的程笑希邊想七想八,邊站起來喊着“來了”,然後朝着組長招呼他的方向趕了過去。
組長剛随手收拾好了辦公桌上散亂的大批紙質文件,正在拎起挂在衣鈎上的大衣往身上套,他見程笑希探出頭來,對他說:“走,跟我出去一趟。”
組長的面色不佳,原本他就是個面相顯兇的中年男人,程笑希時常覺得組長每天都在黑着張臉,今天尤甚,一看就知道怕是又有什麼新情況。他瞬間也變得嚴肅,追問道:“出什麼事了?”
“……血使徒又出手了,我們去現場看看。”
程笑希負責開車,組長坐在副駕駛上打了一個又一個的電話。程笑希隻覺得自己心髒狂跳,血使徒作案越來越頻繁了,這一起案件與上一起隻隔了六天,尚不到一周的時間。
照這種情況下去,血使徒遲早會因為過度使用能力失控,屆時不知道會波及到多少普通人的性命。先遣組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必須盡快抓捕這個罪犯,至少不能眼睜睜看着事情走向最壞的結果。
這次的案發現場居然是正在舉辦婚禮的大廳,大廳内諸多潔白的輕紗都被染上了血液的紅,受害者又是血液從體内噴湧而出、導緻爆體而亡的死法。以死者為中心,周圍的圓桌上鋪着的白色桌布都濺上了許多血點。
在死者身後,本該挂着這對新人姓名的背景牆上,用血液寫着兩個英文單詞——two left。
還剩兩個。
是在向他們宣告……接下來他還有兩個要殺的人嗎?
血使徒就這樣坦蕩地告知了先遣組自己還有兩次作案計劃,就像發布了一則再普通不過的通知,這滿滿的挑釁意味,就仿佛他已經勝券在握,根本不覺得有人能妨礙他殺掉自己想殺的人。
……想殺的人?
程笑希額角不斷流下冷汗,他大概想到了什麼。血使徒的留言無疑是證明了他是有計劃的作案,那麼不是随機作案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所以程笑希之前一定是漏了什麼……這些受害人之間一定有他沒發現的關聯。
他胡亂地擦了下汗,覺得自己今晚一定是要在局裡加班了,從調查新受害者的背景開始,希望他能成功地從中找到突破口。
程笑希掏出自己的手機,給置頂備注了一個愛心的人發過去一條信息,“我今晚加班不回去了,不用等我。”接着他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屏幕,那是一個青年抱着吉他的側影。
在重重歎了口氣後,程笑希按下側鍵熄滅了手機。
譜寫之章
當我在粗糙的石牆上刻下三百九十六個正字後,我發誓,我會送那些人去他們向往的天堂。
用他們崇拜的——神的力量。
“我今晚加班不回去了,不用等我。”
楊磊來回看了這十三個字許多遍,才仿若剛回過神來般放下了手機。
客廳的窗簾嚴絲合縫地聚攏在一起,讓室内有着令人呼吸受阻的壓抑。楊磊走到窗邊,拉開了厚重的窗簾,被釋放進來的光線蒼白且冷,照在人的臉上也毫無暖意,唯一的作用可能隻有映襯出了空中飛舞的灰塵。
他靠在窗邊,提起了一旁安置在架子上的吉他,随手撥弄了起來。這把吉他陪伴他的時間很長了,比他的戀人陪伴他的時間還要長上幾年。
但是在遇到程笑希之前,吉他就隻是吉他。
琴弦為手指帶來冰冷的觸感,楊磊卻從其中回味起了溫熱,屬于血液的溫熱。他太清楚程笑希是在為什麼加班了,可是他又不希望程笑希那般努力。
程笑希總是十分認真地想要在灰蒙蒙的世界中尋求正義與光明,楊磊很喜歡他身上的光,但唯獨今天,他想讓程笑希追尋真相的腳步慢一些。程笑希的腳步越快,他們之間的時間就越少。
雖然這條路終會走到盡頭,但他還是希望着到達盡頭的時間能更慢一些,本來……還是想着能多偷一點時間的。
楊磊背後有着許多程笑希不知道的事情,其中最隐晦的莫過于他的過去。
那是一段已經塵封的曆史,一起泛黃落灰的案件。在環型病爆發後的四到五年間,有一部分人認為這種來源不明的力量是上天對人類的篩選,他們認為獲得力量的人就是天選的新人類,而人類終将獲得超越。
這些人聚集在了一起,他們狂熱地崇拜着環型病,崇拜着“Ares”,将其視為神明般的信仰。同時這些人也激進地追求着環型病,甚至做起了讓普通人能夠獲得能力的人體實驗,美其名曰“人類超越”。
這就是楊磊不幸過去的根源,他的父親狂熱卻又畏縮,男人不願意讓自己成為實驗品,便把自己還不到十歲的兒子送去接受人體實驗。
一群走不到明面上的人能有什麼先進的手段,楊磊隻記得他們的據點在一處廢棄的教堂,教堂的地下室被分割出了房間,改造成了像牢房一樣的地方。他住在那裡,許久都沒有見過太陽。
生與死一類的對生命與世界的感知逐漸變得模糊,隻有疼痛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為了記錄時間,他拿石子在牆面上刻起了正字。
三百九十六個正字,他居然在那種地方生活了将近五年半的時間。時常被帶出去聽那些瘋子對他念叨胡言亂語,或是被抽血後又被注射各種奇怪的藥液。
楊磊一直覺得,他們隻不過是找了個理由發洩自己的獵奇心理罷了。這裡面到底能有什麼真正的科學道理?
一直到這個組織徹底被特戰局清剿的那天,楊磊都沒有實現所謂的“人類超越”,沒有獲得任何異于常人的能力。以至于後面的兩年他可能隻是在下面充數坐牢而已。
那時候的楊磊還不認識特戰局,他隻是單純的不想再被另一批人管理,便趁着紛亂一個人悄悄遛走了。
時隔兩千個日夜,楊磊又呼吸到了全天下的普通人都能每日接觸到的空氣。外面的空氣好像都比地下室要清新不少,讓他産生了世界在他眼裡都變得更加清晰的錯覺。
他漫無目的地從教堂所在的荒野走向城市。再次回到這個世界,他好像沒有什麼能去的地方,連生存下去都成為了一個難題。雖然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但他還是要先走到城裡去,至少要到有人生活的地方再做打算。
第三天,楊磊在劇痛與高熱中暈倒在路上。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他大概非常喜愛為人類的命運制造轉折。可是楊磊在茫茫人海中不過是一個渺小的存在,所以大概也不會有神特别關注他,他可能隻是單純的倒黴,獲得了一個滑稽的人生。
在五年都沒有成功被改造後,在剛逃離那群崇拜環型病的瘋子後,他居然被上天選中了,獲得了那群瘋子們視為神迹的力量。
體内像是有一個火爐、也可能是燒紅的烙鐵、即将爆發的火山,在源源不斷地散發着熱意。而流動在血管中的血液随之蒸騰,它們激烈地湧動着,高速沖刷了他體内的每一寸。
很痛……痛得讓他想要把自己的血管扯出來,如果那能讓鼓動的血液停下來的話,他一定會那樣做。
在疼痛超越人的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後,楊磊終于暈了過去。昏迷對現在的他來說算得上是一種極佳的逃避方式,可以逃避那難熬的痛苦,不用繼續清醒着忍受折磨。
昏迷後,他的意識浮動在一片黑暗無光的空間中,楊磊覺得自己好像對身體産生了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感知,他好像能體會到血液在如何流動,如何在沸騰後又沉寂下來,由滾燙的岩漿熄滅成沉寂的溪流。
體溫在這個過程中逐漸降落,先前是灼熱而滾燙的,在血液平靜下來後,他開始感受到了寒冷。
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後,楊磊在冷意中蘇醒過來,像是被凍醒了似的,邊蜷縮着邊用雙手來回搓自己的胳膊。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睜開雙眼,依稀記得現在不過是初秋,本不該如此之寒冷。楊磊擡頭四處張望,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身下是許久沒躺過的鋪着柔軟床墊的大床,身上的被子還有一陣洗液的清香。
“醒啦?醒了就别發呆了,過來吃飯。”
手邊傳來了滄桑的男人聲音,楊磊轉過頭,看見了一位年歲至少六十往上的老人。他雖然頂着一頭已經顯得稀疏的白發,卻看起來精神矍铄,至少很不符合楊磊對老人的刻闆印象。不過,他好像也沒見過多少老人。
過往的經曆讓楊磊沒那麼容易相信其他人,畢竟他前幾年經受的一切都是拜他的親生父親所賜。在聽到老人的聲音後,楊磊就已經在腦内謀劃着怎麼逃跑了。
去哪裡不重要,反正不能這麼輕易地相信陌生人。
“孩子,别想着跑了。你得環型病了,現在出去要麼自願接受特戰局管理,要麼就等着被特戰局抓走,你喜歡哪個啊?”
“你要是想去的話,我也可以送你去特戰局。”
楊磊頓了頓,他這個十幾歲孩子的心思在活了大幾十年的老人面前還真藏不住。但是特戰局……特戰局是什麼?是他從前沒有接觸過的名字。
他不願意直接問出口,就這樣暴露自己的一無所知。但他也不知道怎麼接話,隻是直勾勾地盯着老人,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我知道最近南邊鬧的大事,特戰局剛剛端了一個叫什麼……降神會的邪教,你就是從那邊來的吧?”老人沒說他知道這些都是靠自己猜的,憑據隻是他看到了楊磊兩條胳膊上布滿的針眼和傷疤。
“你沒被特戰局帶走,肯定就是不想去,自己一個人跑了。特戰局就是現在官方管理得了環型病的人的組織,你要是過去,肯定也不會有你想要的自由。”
楊磊在老人的話中漸漸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想起那些全副武裝,身着相似的制服闖進破教堂的那些人,那大概就是特戰局?而環型病……
他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與先前看上去沒什麼區别,但是他确實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流動的血液,好像隻要他一動念頭,血液就能從中噴湧而出。與此同時,他的體溫變得異于常人的低,皮膚似乎在散發寒意,絲毫沒有屬于活人的溫度。
這就是環型病嗎……是得了環型病的人都像他一樣,還是隻有他是這樣?楊磊不知道。
但他大概是真的有了一些新的能力。
楊磊沒有反駁,也沒有答應,他翻身下床決定先去順着老人的話填一下自己的肚子。
餐桌上有一大盤簡單的炒菜花,米飯,還有一盒看上去像是從外面帶回來的炸雞架。這個年紀的老人不該都很愛養生嗎?居然會有這樣的炸物出現在餐桌上。不過抛棄這些來說,炸雞架的香味真是讓他難以忽略,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正經地吃過肉了。
可能是楊磊的倒黴人生已經持續了足夠久,世界上這麼多人也終于輪到他幸運一回。他遇到了一個足夠又善心、又剛好有收養一個孩子的意願的老人。
老人無兒無女,好像還不缺錢花,自己出錢資助根本賺不到錢的樂隊。最開始楊磊還是并不知道“樂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的,當那個看上去比他都有精神頭的老人,在他面前拿出了自己的寶貝吉他炫耀時,他甚至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後來老人教他認識了吉他,又說自己要教他練吉他。楊磊覺得這真是個奇怪的老頭,但他把“學吉他”當成了一個工作,既然這個收養他的人想要他做,那他就把這當作是一個交易好了。
在很長的時間裡,吉他對他來說隻是吉他。
随着年歲過去,特戰局對環型病的管理越來越穩定,社會也從混亂重新建立起了穩定的秩序,人們就可以漸漸把精力用在基礎生活以外的精神生活上。
楊磊從木吉他學到電吉他,從隻是跟老人學吉他到莫名其妙成了搖滾樂隊的吉他手,樂隊還是老人資助的那一支,隻不過在這麼多年裡陸陸續續地換了許多人。
奇怪的老頭還在堅持他奇怪的追求,楊磊依稀注意到了,那把吉他與搖滾似乎和老人年輕時的戀人有關,隻是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立場去過問,他也沒那麼好奇。
楊磊就這樣将時間抛在了一個新的世界裡,過去離他逐漸變得遙遠,唯一留下的隻有他藏在衣服底下的舊傷疤,以及因為環型病變得不像活人的冰冷體溫。
剛被老人要求着去跟樂隊參與演出之前,楊磊去有樣學樣地紋了從小臂延伸到手背的紋身。這樣看起來像是符合“搖滾”的氣質,本質上隻是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無比自然的、能夠遮去舊傷疤的好點子。
玫瑰綻放于星辰之上、荊棘纏繞着荒唐的十字架,往日餘痕被重新改寫。
楊磊低下頭再看向自己的手時,覺得它無比的陌生,但這确實是屬于他的,無論是過去、還是也許已經被改變的未來。
倒流之章
“再不起床你真的要遲到了。”楊磊低頭在程笑希耳邊說着可怕的惡魔低語,順帶把手伸到被子底下想去捏程笑希腰上的的軟肉。
特戰局八點半打卡簽到,如今時間已經走到了八點十分,程笑希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是要出意外了,他似乎已經成功在床上賴出了必定遲到的悲慘局面。
結果程笑希還是一點起來的意思都沒有,還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枕頭裡,發出了悶聲悶氣的哼唧聲。楊磊就這樣躺在旁邊看他哼唧,心想這人是不是今天懶到不想去上班了,“要不要我幫你把手機拿過來請假?”他說。
程笑希突然翻身往他懷裡鑽,哼哼着說:“我做噩夢了,我不高興。”
“做什麼噩夢了?”
“我夢見……夢見我一覺睡醒,發現你給我準備了好多東西,有吃的有用的,還做了一桌子菜,全都是我愛吃的。然後你就說你要走了……雖然你沒有說去哪兒沒有說去幹什麼,但是我就覺得你好像不會回來了。”
楊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夢都是反的。”
“所以你肯定不會走的對吧?”
“不是。”楊磊突然擺出一臉嚴肅的樣子,頗為認真地說:“等我走的時候,肯定什麼都不給你留。”
“………你是狗吧,一點都不好笑好嗎!”
程笑希大學期間很愛去校外的酒吧坐着,真就隻是坐着。因為讓他感興趣的不是酒吧,而是那隻在酒吧半駐唱的樂隊。
他關注樂隊的吉他手很久了,雖然那個吉他手為人頗為神秘,基本每次都帽子口罩一個不落,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比别人厚上一層,别人在夏天都穿短袖的時候他也要穿個長袖外套。
但即使是這樣,他彈吉他的雙手也一定是要露出來的。程笑希能清晰地看到他漂亮得過人的雙手,纖長的手指,以及覆在手背上的熱烈又扭曲的黑色玫瑰花紋身,讓本就過分好看的手引得他移不開視線。
一半是迷上了這雙手,一半是人類本能的探知欲。程笑希對這個神秘的吉他手可是太好奇了,他來了快一年的時間都沒見過那人露臉,一年到頭知道的隻有這個吉他手對外留下的稱呼是Alex。
還好程笑希還有一招,他的好室友認識酒吧的老闆,經過無數個跳闆後,他十分不直接地通過自己的場外援助得到了Alex的聯系方式。
一開始,Alex雖然通過了他的好友,但程笑希實在是不知道找些什麼話題,就連企圖偷窺朋友圈都被三天可見擋在門外。不愧是Alex,方方面面都搞得這麼神秘。
但是還好,程笑希還能拉關系找特權,比如在和酒吧老闆的裡應外合下,他成功在舞台後的通道堵到了準備離開的Alex。
這種行為确實算得上唐突,再加上Alex那人形自走冰箱般的氣場,程笑希真怕自己上去就被對方瞪回來。他該說些什麼,交個朋友?還是說我是你粉絲,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在程笑希腦海中的思緒漸行漸遠時,他突然感受到了并不該出現在此情此景的——灼熱的視線。
這是楊磊第一次發現眼前這個人的與衆不同之處。很早之前,程笑希早就在他面前混了個臉熟,他知道這個人經常坐在台下,将自己的目光毫不避諱地投在他身上。那時的程笑希在楊磊眼中,與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并無不同。
可現在他們的距離變近了,楊磊感受到了來自于血液的暖意。在他患上環型病後,在體溫過低讓他怎麼也暖不起來的同時,他還獲得了對其他人的血液敏銳的感知力。
比如此時此刻在他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有着比常人更為溫暖的血液溫度,甚至能讓楊磊久違地感覺自己的皮膚上出現了熱——因為太久沒有體會到而顯得陌生的感覺。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楊磊想,他也不是不能同這個人多接觸一下,就當是為了他自己能夠貪戀些許來之不易的溫暖。
所以楊磊摘下了口罩,向程笑希露出了一個不顯眼的微笑。
程笑希覺得楊磊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複雜,但也許是他想多了?事情的走向出乎他的預料,他實在是沒想到與楊磊的接觸能這麼輕易……
楊磊伸出手,隻為了誘導程笑希同他握手,他得逞般地再次确定了程笑希那獨特的溫暖。在很久之後楊磊都還記得,他們握手的時候程笑希好像被他冰到了,還不經意間抖了一下……卻又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很可愛。
于是,故事有了一個普通卻又不簡單的開始。
在程笑希的眼中他們兩情相悅,在楊磊眼中一切命中注定不過因為他有所圖謀。
他從程笑希身上竊取了自己失去已久的體溫,這才是一個活人該有的溫度,現在他又重新擁有了。多麼美好……令人貪戀。
程笑希進入楊磊生活的一年前,把吉他給了楊磊的那位老人剛剛去世。楊磊先是變成了一個人生活,又變成了不再是一個人生活。
那一年程笑希才剛剛大二,青春有活力就是他在楊磊眼中的代名詞。不過,在相處沒多久之後,楊磊就發現了程笑希大概遠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堅強,這個看上去沒心沒肺的青年,同他一樣沒有一個圓滿的童年。
在環型病剛爆發的那幾年,社會動蕩,程笑希的父母都死在了異種罪犯的手中。在這種動亂的時期,他自然也沒有什麼福利院可去,最後還是一個聲稱是他父親兄弟的男人收養了他。
程笑希知道這是一個謊言。
過了幾年,特戰局成立,收養程笑希的叔叔就是特戰局最早的成員。後來,他的叔叔也死在了異種罪犯的手中。從那一天起,程笑希就發誓他将來也要進入特戰局,他會拿起槍去維護社會的和平穩定,讓那些罪犯沒有機會再傷害更多的人。
楊磊很喜歡程笑希談起這些事的時候、身上仿佛自帶光芒的樣子,明媚動人,有着除了體溫以外的溫度。
在自己經曆了不幸之後,想的卻是去維護他人的幸福,真是足夠無私的人……可惜他不是。
楊磊不在乎别人幸不幸福,他隻在乎自己想要擁有的東西。遇見程笑希就是他不幸人生中的大幸,他覺得自己的一切謀劃都是值得的,用在程笑希身上,一點兒也不浪費。
在程笑希畢業前,為參與特戰局選拔日日熬夜準備的那些夜晚裡,楊磊總是會無言地在旁邊陪着他。有時候是看書,有時候中途給程笑希做點宵夜,有時候是安靜地擺弄自己的吉他。等程笑希困到趴在桌子上睡着時,楊磊再把他抱回床上,又悄悄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晚安吻。
就像程笑希不像楊磊想象中那樣單純軟弱,楊磊也遠比他自己想象中有着更深沉的感情。
這樣有溫度的生活很好,關于愛的觸感是那樣新鮮,絲絲融入進他的血液裡,糅進了他的骨骼,讓他蛻變出嶄新的自己。
沸騰之章
“我找到了……找到了!組長!我知道受害者之間有什麼關系了!”在無數雜亂無章的各路信息中,程笑希花了一天兩夜的時間終于梳理出了他們需要的那條脈絡。
他興奮地沖進組長的辦公室,被屋裡攢了一晚上的煙味嗆得先咳了半天,“不是……組長你少抽點兒吧,再抽要死人了……”
“話怎麼那麼多呢,快說。”
“是這樣啊……先前三個受害者看起來毫無聯系,但是從受害者D近期的活動中我們發現他大概是某個組織的中轉人,他收到組織上面的人的指令後,再通過幾個匿名賬戶當跳闆把信息傳達給其他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