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爹去爺爺那邊了,省得整天在我耳邊叽叽喳喳煩死個人。”
叢三老爺卻是在一旁感慨連連:“朱老哥打年輕時起就是種地的好手,老了還是這般厲害,種出來的苕又多又大。不像我家,果子結得稀稀拉拉,個頭還小,哎,老了老了,連莊稼都種不好了。”
兩個年輕媳婦對視一眼,咬牙憋笑,老人家的心病又犯了。
英娘咳嗽一聲,正色道:“三老爺,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咱這條壟上的人,從最東頭數到最西頭,您都是最勤勉的那個。
叢七哥家裡的田是您幫着打理,您還有一手編織絕活,壟上的人哪個敢去鎮上做買賣。”
說到這裡,她豎起大拇指:“隻有您,不光自個去擺攤,連帶着兒媳也跟着沾光。不然她一個年輕小媳婦,哪來的膽子敢一個人去鎮上守着攤子。
您都這般厲害了,偶爾失個手也是應當的,您說是吧?”
叢三老爺給這馬屁拍得哈哈大笑:“我也沒做什麼,老七不在家,我多幫襯着些也是應該的,活都做習慣了,不值什麼。
不過我編的籮筐、背簍确實是好,鎮上不少人喜歡。從小我就愛琢磨這些東西,花樣也是自個想出來的……”
說起自家的拿手好戲,叢三老爺難逢敵手。好容易碰到個知己,難免就有點刹不住嘴,說得興頭頭眉飛色舞。
一旁的陳氏翻了個白眼,這般假的話都聽不出來,活該蠢一輩子。
英娘給好姐妹使一個眼色,得意一笑。不時“嗯嗯啊啊”回應幾聲,激動得叢三老爺談興更濃,越發滔滔不絕起來。
竈房裡溫暖舒适,歡聲笑語,半點不顯蕭條。
杏娘抿嘴巴忍笑,沒想到她公爹的性子還帶着些憨傻,叫人一哄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她婆婆的白眼都快飛上天了,她公爹硬是沒看到,自顧自說得樂呵。
難怪婆婆那般難纏的人,老兩口卻很少起争執,原來她公爹少了根敏感的神經,吵不起來。
一時紅薯烤好了,皮連着最外層的肉烤得梭黑,掰斷後露出金黃色的果肉。
空氣中彌漫着甜滋滋的香味,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咕咕直叫。即便是才吃過飯的人也不免咽口水,這玩意兒就是聞着香,吃着更香。
青葉張嘴咬下一個尖尖,嘴巴四周印上一圈胡須,滿足地發出一聲含糊的呓語:真甜!
一個半大的紅薯吧嗒兩口就沒了,燒焦的殼就占了一小半,就剩了中心的一小坨能吃。不過肚子也不是真餓,過個嘴瘾罷了,吃完兩個正好洗手擦嘴。
隻青葉吃得香甜,手上、臉上全是黑乎乎的,拿了一個又一個。要不是杏娘攔着,肚皮撐破了都還想吃,這可比飯鍋裡蒸出來的味道好。
火堆裡的粗樹幹沒燒起明火,隻保留通紅的火星子慢慢灼燒,一人高的樹幹能燒好幾天。火堆點得也不大,灰燼快要熄滅時,就掰斷兩根樹杈子扔進去,火苗又慢慢舔舐細枝幹。
英娘拿起一根細柴火用腿壓斷,清脆的斷裂聲毫不拖泥帶水,“三老爺,您家裡的柴火曬得可真好,幹枯小巧,又好折斷又好燒。”
這又撓到叢三老爺的癢癢肉,便是陳氏也嘴角含笑。
一個鄉下農家的冬天過得好不好,隻看兩樣東西:糧食和柴火。
糧食多就不用忍饑挨餓,免得大冬天的還要出去找食吃。柴火多冬天就能過得舒服、體面,不用一副蓬頭垢面,畏畏縮縮的寒酸樣展示于人前。
玉陵縣的災荒年不算多,最差的年景就是淹水,這個也不常有,幾十年裡有個一、兩次吧。遇到災年家家戶戶節衣縮食,草根、樹皮、樹葉等,隻要能吃到肚子裡的東西都進了嘴巴。
隻要能挨過發大水的那一年,隔年照樣能種糧食。
上了年歲的老人對糧食看得尤其緊,不到萬不得已家裡的收成是不會賣的。叢孝家田少,交了賦稅剩下的糧食一粒沒賣。
即便如此,按照叢孝的囑咐,每年秋收叢三老爺都從鎮上拉回一車晚稻,足夠一家人吃一年。晚稻的口感比早稻好,一來是好吃,另一個就是以防萬一。
若是明年發大水,早稻肯定是沒收成的,晚稻也夠嗆。這時候家裡的存糧就顯得格外重要,好歹能撐個一年半載,等水退了再種糧食。
家裡的稻谷不用擔心,老人們就特别關注另一件事:柴火。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平原地區的一個短處,方圓百裡連個山包包都看不見,更不用說上山砍樹。房前屋後隻有家裡的水塘和河邊種了樹,這些樹是不能砍的,家裡孩子娶妻嫁人可都指着這些樹做箱籠呢。
最多就是秋日裡架上梯子砍掉底下的樹枝,曬幹了當柴火。
每年秋收後,壟上的老人就跟瘋了似的河邊溝旁到處轉悠,手裡拿着鐮刀,野草、雜樹、枯樹見了就砍。
左右這些東西靠着水,到了來年春天又會瘋長得到處都是。等砍得差不多了,又背着背簍溜達,樹葉、雜草、牛糞都不放過,能薅回家的都拾起來。
牛能吃的就喂牛,不能吃的當柴火燒,再沒有嫌棄的道理。
如此準備到冬日裡的第一場冷雨下來,竈房的屋檐下也就堆滿了柴火,能安安心心過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