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替她解惑,小山頂上的一顆紅薯由于推門的動靜移了位置,“咕噜噜”從山頂滾下來碰到她的鞋子才停下。
杏娘彎腰撿起這顆紅薯,紅薯想說的話她沒聽懂,但她很肯定的是這不是她家地裡挖出來的,她家的紅薯沒有這般大的。而且她家的紅薯就裝了幾籮筐,斷不可能子生孫,孫又生子得長出這座小山,筐子又不是聚寶盆,還能下崽不成?
杏娘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個要冷靜,雜物房悄無聲息冒出一座小山紅薯隻可能是人為,而做出這般離譜事情的人選不做他想。
她拿了紅薯腳步匆匆走到堂屋,問正在縫制棉襖的陳氏:“娘,咱們家裡怎麼多出來這麼多苕?”
陳氏拿着針線的手一頓,慢悠悠在頭皮上刮了一下,輕飄飄道:“前兒你姨媽來看我,說起家裡的苕賣不上價,吃又吃不完。我想着咱家今年的苕不是收成不好嗎,就買了一些回來。”
“那隻是一些?”杏娘氣得拔高了嗓門,“都快堆成山了,咱們家這幾口人吃到明年過年都吃不完。”
婆媳兩說話的動靜驚動了屋外逗孩子玩的倆父子,叢孝走進來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杏娘不耐煩嗆他一聲:“你自個去雜物間看!”
父子兩個面面相觑,看家裡兩個女人都黑着一張臉,隻得往後院走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叢三老爺咋呼的聲音:“我的天……這些苕哪裡來的?怎麼這麼多?”
随着腳步聲走進,叢三老爺疑惑地問:“雜物間怎麼冒出來這麼多苕?我前些時候去看的時候明明沒有啊?”
叢孝看了他娘一眼,垂下頭不說話,杏娘死死盯着婆婆,等着她給一個交代。
無人回答問題,叢三老爺左右看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老婆子,是你弄的?你……你叢哪裡弄來這麼多苕,雜物間都快堆滿了,咱們家也吃不完啊?”
全家都看着陳氏,她内心滿是懊惱,面上倒是一片雲淡風輕。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就随口說了那麼幾句,誰成想會弄成這般?
前幾天她妹妹過來看她,提了一籃子瓜果菜蔬,晌午時杏娘還做了一頓豐盛的席面宴請這個姨媽。吃飯時叢孝順嘴說了句明兒早起要去鎮上,要他們看顧三個孩子吃早飯,别喊得太遲餓着了腸胃。
冷天孩子都愛賴床,甯願餓着肚子躲在被窩裡也不想起床吃飯,非得大人費勁刨出來不可。
吃過飯老姐妹兩個依舊坐在牆根底下曬太陽,旁人各自忙活,快過年了家裡事情多得很。
兩個老人說說舊時是非,感慨今時今日,不知怎地說到叢孝在外的營生。
陳姨媽羨慕地對姐姐道:“老七這個孩子是個有本事的,多少農家孩子想學個手藝苦于求助無門。那些老師傅都是傳給自家兒孫,一代代這麼傳下去,家業才不會衰敗,後繼有人,外人哪裡插得進去手。”
她看一眼在堂屋裡修整農具的叢孝:“老七就不一樣,小小年級膽大心細,愣是靠自個學了一身本事,謀劃出一條生路,姐姐在家跟着享福啊!”
陳氏亦是得意,小兒子的這一身手藝是她生平最能顯擺的事迹之一,大兒子且要靠後。老大的名頭雖然好聽,可她沾不了半分光彩,吃喝穿戴都指望不上,在日常生活中就大打了折扣。
“老七那時才多大,出去跟着大人們學本事,一去幾年了無音訊,我還當這個兒子死在了外頭,眼睛都要哭瞎了。不成想他是個有謀算的,養活了自家不說還學會了手藝,往後再沒有什麼好愁的。隻是可惜了……”
陳氏搖着頭歎息道:“原先在府城跟着大人們做事多好,天天有活幹,月月有錢拿,吃喝不愁,風吹不着雨打不到,多好的活計。他非辭了工回縣裡讨食,這下好了,卯吃寅糧的,能找到事做就有錢拿,找不到就吃老本,辛苦不說,出去一趟就賺個肚飽。”
為此陳氏是很有怨言的,之前那些年非但杏娘是個手松的,小兒子也是不遑多讓。
每次回家給全家上下帶禮物不說,還會私底下額外給她幾兩碎銀,怕她在媳婦們面前落了面子。老大有求于他的時候更是當仁不讓,不是出錢就是出力,從來沒有二話。要不怎麼說老大一家占了他弟弟多少便宜,可惜是個不知道感恩的。
往年送她的禮物也很是拿得出手,偶爾還能得個金戒指呢,壟上的婆娘誰不眼紅。
眼下可好,往事如煙随風飄散,非但沒有了碎銀子,連帶回來的禮物也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次回來就給她帶了一支木頭簪子,他媳婦也是木制的,花樣不同。說是什麼貴重木頭做的,聞着還有一股香味,可再貴重,它也是木頭做的,還能賽得過金銀?
全家老小就葉兒這個小丫頭片子得了一支銀簪子,可見他小兒子是實實在在的手緊了。媳婦兒且顧不上了,隻能先緊着女兒,她怎好開口嫌棄?
且先拿着吧,說不定往後連木頭的簪子都沒了,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