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樓的鐘聲悠悠的響至第五十四聲,宮城終于破了。
一如陸清晏所料,顧子佩于武昌起兵,順流而下,一路招降納叛,叛軍增至數萬人,星奔電邁,不到十日便至建康城下。本以為半日之内便可破城,不料在圍攻京師時,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頑強抵抗。叛軍初抵京城,立足未穩之時,營中忽然火光沖天,竟是擄掠的京郊百姓暗中放火作為内應,将糧草燒了個幹淨。開始攻城後,竟發現城牆上執戈守衛的,卻是些丁壯百姓。就連婦女也是擔土遞石,以逆叛軍。百姓雖無作戰章法,卻是人人奮命死守,不肯稍卻。攻城戰足足持續了一天一夜,守城軍民傷亡數萬,叛軍也折損了近萬人,京師才終于陷落。
這場慘烈的犧牲在雲晅意料之外。他收到叛軍兵臨城下的羽檄,知京城很快便要陷落,吩咐内侍将顧子衿送回府中,遣散都人,令其各自逃生。獨自站在空冷的金銮殿中,他忽然覺得四面房栊都要向自己傾倒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迫不及待地推開了殿門,要走到那天地間去。可天地間依舊是宮苑深深,阍闼重重,唯餘一人。
何道,才不孤?
不知不覺行到了青龍門。一出此門便是外城,隐約可嗅到肅殺的味道。天未大明,城頭仍是一片昏茫的死寂。
門外隐隐傳來人聲嘈雜,此時此刻除了自己,還會有何人困守在這孤城之中?
忽見城牆上人影晃動,幾點閃着寒芒的箭簇帶着晨曦微露的涼薄之氣對準了自己,城上吏士喝問:“城下何人?”
一柄柄火把舉了起來,映照出守城吏士官服補子上紋繡的對獅紋樣。雲晅心中一驚,朗聲道:“朕乃皇帝也。城上可是左右監門衛麼?朕不是已令十六衛護送百姓出京,為何滞留在此?”
聽說是聖駕到來,城上城外忽然一片肅穆。一名統領沿着女牆快步下來,他認得聖容,正要行禮便被攔住,隻得禀道:“臣等奉旨護送百姓,行至京畿,忽有數千百姓去而複返,自請與官軍一起守衛京師。臣等感其至誠,便調左右監門衛與其一起回城守備,其餘十四衛已護送大衆遠遁。”
“大膽!”雲晅聲音不高,卻自有一股懾人之威。他手指城牆,目光灼灼:“百姓未經操練,不通戰法,與叛軍交戰無異于螳臂當車。他們如何會回來送死?莫不是受汝等強行驅使?”
那統領從未見皇帝如此動怒,忙跪下回道:“同來百姓如今正在青龍門外,伏阙固請,陛下可與他們一見。”
“開青龍門!”
沉重的宮門在皇帝的命令下緩緩開啟,現出門外伏阙的無數百姓。大多是丁壯男子,竟還有些女眷,不知已跪了多久。
雲晅平複了下略有些浮動的心情,攙起跪在最前的一名老者,面向衆人道:“諸位父老請起。諸位自請守城是否為官軍所逼?若有冤屈,隻管道來,朕定還諸位一個公道。”
他“朕”字一出口,無數道目光霎時間聚集在他身上,盡是虔誠孺慕之色。那老者緊緊握住他的手,眼中流淚,道:“吳中豪族以賤價買下我家薄田,逼我一家十幾口為奴客。他們見我女兒美貌,便将她強納為妾,間人血脈不得相見。今日來此請願的父老鄉親多為世家所苦,若不是陛下下旨将這些橫行不法之徒拿問,我等草民早已死于溝壑之中了。臣等來此隻為報君父之恩,複己身之雠,請陛下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