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通急促的鼓點響起,阿寶稚弱的身軀和着鼓點急劇顫抖起來。
那人一隻手放在阿寶後腦,緩慢而又堅定地将他擁入自己懷中。未緝邊的生麻布料将阿寶柔嫩的肌膚刺的有些痛,卻有一股隽永平和的清香源源不斷從他衣間袖底滲出來,織成一張綿密的大網,溫柔地将阿寶包裹,引他墜入一場無夢的好眠。在他懷中,殺戮與死亡的暗影悄然退去。
第三通催命的鼓點響起時,阿寶終于記起了身在何地。他開始不顧一切地掙紮扭動,踢打撕咬每一寸夠得着的地方,好擺脫這場阻礙他與血親同在的溫柔騙局。可他越掙紮,反越溺入無星無月的黑暗,惟有那人身上的香氣如影随形,刺得他幾乎要流下淚來;過了良久或一瞬,一線天光乍破,他在生與死的罅隙間茫然地轉過身,天地間隻餘一片親人骨殖築成的血色地獄。
阿寶的眼中也流出親人的血來,死死盯着那人身上的斬衰兇服:“君為何人服孝?”
“我的叔伯,兄弟,姐妹,兒子……他們均被加大辟。”
“那君為何見死不救?”
“他們均是我的親眷,是朕下旨誅殺他們,”雲晅遙遠的目光自阿寶身上移了開去,停駐在那屍山血海上,似在為逝去的魂魄送行,“我不恨他們,卻還是選擇殺了他們。”
“那為什麼要救我?”
雲晅清漣漣的眼波重新回到阿寶身上:“你還是個孩子。”
阿寶與他漾着柔波的目光一觸,卻隻覺堕入了千裡冰封的寒潭,将自己一顆火熱跳動的心也寸寸凍結起來。
這人溫情款款的面紗下,竟是這般無情!
他咬牙道:“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我難割匹夫之情,隻願與父母死在一起!”
雲晅于他話頭中已聽出決絕之念,見他下颌一緊,情急之下,忙一手扳住他下颌,迫他張開嘴來,将一根手指墊入他口中。霎時間一陣鑽心的疼痛穿透指骨,襲至全身,他面上卻渾若無事,一隻手攬住阿寶,抱着他站了起來。
阿寶神志浮沉,口中忽然嘗到一點鹹腥味,睜開眼來,卻見自自己唇齒間溢出的鮮血,在那人雪白的肌膚上蜿蜒,宛如沁入一絲血線的美玉,美的驚心動魄,正如這一方瓊瑤世界中綻開的血色般刺目。他忽然失去了全部力量,放任自己在那人馨香的懷抱中陷溺沉淪,仿佛找到了回家的路。
雲晅抱着阿寶,大踏步穿過刑場。鮮血織就的冤魂在那一瞬間仿佛活了,無數雙手,老人,女人,孩子的手,從那屍山血海中伸出來,攀上他素色長袍的下擺,似要讓他和他們一起,墜入那無間地獄中去。他的步伐卻未有絲毫停滞。聖人與罪人的血灑落一處,融為一體。卻不知罪人的血為誰而流,聖人的血又是為誰而流?這有罪或無罪的一切,終将被漫天霰下的大雪所掩埋。